赵执拗不过小将士,只得跟他来到莲塘边。
他没想到朝廷的动作这么快,莲塘的水已经放干,晒了两天已经露出塘底。工部正在雇人将损毁段的淤泥挖开,民工干得热火朝天。筑塘所需的石块和泥土已经运到岸边,谢赓的人正在那里看管着。
赵执远远看到谢赓站在那里巡视,正准备过去,看到谢赓身边走过来一个人,矮了谢赓半个身子,走过来跟谢赓说话,手里还比划着什么,竟是李秾。
扶南一别,已经是由春到夏,赵执没想到在这里遇到她。
谢赓正跟李秾说着话,远远看到赵执,便招手叫他也过去。
李秾刚刚从雍州的棉田里回来,最近几天得了一些城中人口贩子的线索,听说谢赓在莲塘,便来找谢赓,把线索告诉他。
正跟谢赓说着话,转头却看到赵执走过来。李秾愣了一下,她也没想到在这里遇到赵执。她几乎有些刻意地转开了头不去看赵执,她对他此刻的想法是复杂的。
但随着他走近,李秾还是朝赵执行了一个礼。“赵大人。”
“君刃,你快来,我有话跟你说。不过你先稍等片刻,我正跟李秾说一件重要的事。”
赵执站到他们身边,听到李秾说:“谢将军,是住在庙里的那位橐驼所见,那些暴徒又在街巷中绑走了一位落单的少女。橐驼上前去拼斗,险些被打断一只手。小巷中光线昏暗,对方又蒙着面,橐驼没能仔细看清楚对方的长相。不过大略说来,应该跟绑架我的那两位又不像。”
谢赓旁边的小将士从怀中掏出纸笔,一边听一边记,是在记着李秾话里的线索。李秾看到他记,一下子受到启发,说道:“将军,我可以将橐驼说得那人的相貌体征粗略画下来。
为供工匠和来视察的长官们休息,工部在莲塘岸边开阔的地方支起了两个茶棚。谢赓招呼赵执和李秾,“到茶棚里就着桌椅画,坐。”
李秾正画着,听到赵执淡淡地说:“前两天京师各衙门长官不在,京中乱象迭起,匪徒这个时候肯定会趁这个时候出来作案的。要是谁想抓住他们,在这个时候布防,肯定线索不少。”
他的几句话,令李秾想到被绑架到扶南国的那一船大晛同胞。那天她因为柳兰卿的死而伤心过度,哭着跪在赵执面前,求他用慕氏的势力救他们,但是赵执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地拒绝了。
李秾画完了,抬起头,却发现赵执的视线正落在自己身上。两人对视了一眼,眼神中都有些复杂的内容。
李秾会很长一段时间都为柳兰卿和那一船大晛同胞而伤心,她没有能力救他们,也没有立场来恨赵执拒绝救他们。她只是在那天发现,自己一点都不了解赵执在南海那个复杂的世界,也了解不了赵执。
谢赓觉察到两人之间那状似无意的对视有些奇怪,便问:“怎么了?”
李秾摇摇头,转过视线,把简略的画像递给小将士。
赵执问:“人口绑架案,追查匪徒,这不是应该是建康令或者大理寺的事吗?怎么是你们巡防营在管?”
他一句问话正戳到了谢赓心里的痛处。谢赓的脸色沉下来:“要是建康令和大理寺愿意管,巡防营就不用插手了……可笑的是,这件事朱裒去年就报到建康令和大理寺了,两家先是互相推,后来就搁置了,一年多没有任何进展。”
站在谢赓身后的一位下属忍不住愤愤不平:“每次将军让我去递送线索,大理寺都是嘴上应承,实际并不追查。最近他们刘寺卿致仕,更是借口忙碌没人愿意管了,真是气死人……”
周围人多耳杂,谢赓向身后致意他不必再说下去。属下闭了嘴,谢赓自己想想,却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
李秾感到不可思议,看着谢赓的下属问:“竟是这样么?这样大的事,那么多条无辜的人命,朝廷不管,为什么?”
茶棚下气氛一下子沉重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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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赓看到李秾神色由惊讶而凄然。想起来这里所有人中,只有李秾是唯一的受害人。她被歹徒强绑,历经百般折磨逃难归来,听到这样的消息,内心该有多绝望。
谢赓实在不忍心让她听到朝廷的不作为。“李秾,对不起。”
谢继业凭武艺立身,从元庆帝直到现在都受朝廷器重,可谓志得意满,何人听过他过说一句对不起。赵执和李秾俱是心里一凛。李秾随即忍住心里的难过,朝谢赓说:“将军,你没有任何过失。”
说完这句话,心里却是一片冰凉。
“我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那是一百多条人命。柳兰卿一家人,也全都悄无声息地死去,无人察觉,无人关心,他们不是大晛的臣民么……”
从赵执的角度,将将能看到李秾慢慢红了的眼眶。
他突然想起李秾从世子府中独自逃出的那个夜晚的模样,惊惶狼狈如一只林中被追杀的兽类……谁能想到她能从绝路中逃回来?
他看到过李秾狼狈中的顽强,此刻又看到她流露出的被外事所伤的柔弱。
赵执心有所动,从怀中掏出绢帕,递到李秾身前。“给。”
李秾浓密的睫毛兜住将掉未掉的眼泪,她没有接那绢帕,低头慢慢将那眼泪忍了回去。从赵执的角度看,他又看到了她的“女相”
了,想起了他初见李秾在谢府马厩刷马时那一把细瘦的腰身……
赵执不知不觉地盯着她,怎么瘦弱的男子,竟有这样一双湿润得让人心生怜意的眼睛?
过了许久,赵执突然反应过来自己盯着李秾的眼睫看的时间太长了,他不动声色地转过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