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已欲夏,郑到沿官道一路往东南去,先还见些菲菲芳草,青山绿水,越往东海境况越是恶劣,满山荒败,绿意见不得一点,路边树桩上可见凡人的牙齿,亦或是某个臭水沟中,也横着些尸体,蝇虫乱飞,臭气熏天。
饶是郑到这等静心持性的修行之人,看了也不免悲哀。
路上虽有些阻碍,却无意外,二十天时间,郑到到了沧州穗丰城,离海啸生之地不足千里。天空已有异象,万里愁云惨淡,灰蒙蒙阴雨绵绵,正东方更是一条黑线悬挂,若有妖物驾云,暗滚滚张牙舞爪。
郑到于驿站中安置了马匹,晚上偷偷进城,连天赶路,雨鬣食肠又大,如今他已瓮尽杯干,无钱寸步难行,还需将旧活儿操练起来。
却道是夜色正浓,离天亮还需个把时辰,郑到蹲到屋檐下躲雨。这雨飘飘洒洒,黑暗中千万水声喧闹,却散不开隐隐腐烂酸臭之气。郑到微微往后缩一点,眼前滴下的雨水珠帘,迸溅起来将他的裤腿打湿。
他也无甚睡意,便回忆起自己南下这一路。
他走的官道,尽是人多处,避开了那些名山大川,因这些地方恐有修士修炼,若莽莽撞撞闯入别人地盘,碰见那厉害的,恐会任人拿捏。郑到毕竟只有练气修为,在他之上还有筑基、金丹、元婴修士,他需谨小慎微。所以这路上并未碰见修士,倒碰见了些别的。
他刚出崚州纵马飞驰经过一山隘时,现大路上竟有绊马的绳索,好在他及时勒马停下,不然非摔伤不可。也因他是修士五感敏锐,这才现了。
他当即催动真眼咒,双目澄澈乌黑亮,风吹草动都收于眼中,才见两旁林木中蹲着十数个歹徒。郑到下马,叫他们出来较量,几人跳将出来,狰狞可怖若拦路之虎,他们提刀便砍。
随着一阵风起郑到步随风动,刀光晃晃莫能挨着他分毫,再一错身郑到将他们纷纷擂倒在地。
而还在灌木中几人看了,便张弓搭箭,箭尖寒光湛湛,看来甚是锐利。他们中有人大吼:“你竟敢伤我们兄弟,任凭你能打,还不束手就擒,不然乱箭射来,叫你当个刺猬。”
“有本事上前来,我把你们这些没胆的怂包,个个打成猪头!”
“不见棺材不落泪!”
一声怒喝后,只见周遭,五支箭矢梭梭游来,当真个危机万分。
郑到牵着缰绳以免马匹受惊,左手往空中一推,便撑起一水波弧面淅淅沥沥,如蘑菇伞一般。那咻咻箭矢纷纷被弹飞,插入泥中。
“妖怪!”
贼人纷纷跑路。郑到目光看过各个方向,那水幕化为水滴,再拉长成一根根尖尖的剔透箭矢,比刚刚那箭更多了些神异。五只水箭窜出去,便听见林中有倒地五声。
郑到会许多一阶法术,侦察、腾挪、防御、攻击、隐匿各有涉猎,估计可写一本实用小法术十五招。
郑到将他们身上有用的东西收走当盘缠,再各个剥光,指挥着还能行动的人将他们吊在树上,他再将最后的人吊在树上,活像一只只年猪。有他盯着,那伙人倒不敢糊弄绑得够紧,郑到还是没杀人,只伤了他们,估计会落些残疾,让他们自生自灭也罢。
入沧州后又遇了几波劫掠,都是些饿极了的难民,捻起一个火球吓走后继续赶路,只一件事,郑到至此也难以忘怀。
当时也是夜晚,他赶路到一半未寻得什么驿馆客栈,便想着在野外将就一晚,见黑黑荒野上有火光在,他便上前探查。他躲到石头土包后面,听了一会,才知道是沧州难民,一个村子里逃出来的,由村长及村长儿子领队,想去别州避难,但路途还远呢。
也稀松平常,郑到见没有威胁便准备退走,谁知他正巧目睹一骨瘦嶙峋的男人,端着一小盆东西偷偷摸摸拿给村长和村长儿子,郑到也就多看了一眼,只见盆里热气腾腾,是什么吃食。
他又催动真眼咒看,这一看他连退两步跌倒在地,差点呕吐出来。那分明是孩童的手臂!
怎么会这样?!
郑到也并非那没见识的,自小看过的故事也不少,自认为对人性有些了解,但他无论如何也理解不了眼前的事。他忍着惊骇,又观察了一会,才推断出来生了什么。
原来这一队人已饿了很久,走不了多远就全都会饿死,想活下去只此一路可走,大家心里都知道,却不敢先坏了人伦。于是刚刚那男人将自己的孩子带给村长,村长做了,便当默认了,大家也好安心,易子而食!
郑到慌不择路逃离,骑上马连夜跑了数十里,脑中那手臂景象散去,心里才平静了下来。
如今,他看着外面的倾盆大雨,又不知能否将一切洗刷干净,待结束后,那些尸骨化为土灰,来年春光烂漫能开出花来么?
天明,雨小,郑到打开包袱,换上一身青布道袍,在下巴鼻梁两颚处粘上肤蜡,再照着水洼用水粉、煤灰涂涂抹抹,最后贴上白色胡须和假,便易容完成。这行走江湖的技能,也是郑莫凡教他的,如今离东海越来越近,还是不要让太多人看见他的相貌为好。
郑到抖抖衣服站起来,一袭青衫,手握拂尘,白白胡,仙气飘然,一副得道高人模样。
他走过街道,只见两旁屋舍俨然,门房紧闭,宽敞大路上冷冷清清,只有些乞丐蜷缩在角落里忍饥挨冻,或是聚在一处小声交谈,目光不断落在他身上。
郑到五感达,也晓得他们没安好心,先用步法躲了,眨眼功夫便消失在众人眼前。
他一路寻着,但见一气派府邸。一眼看去白色的大理石台阶纤尘不染,漆红的大门尽显气派庄严,门上巨大的牌匾上是两个金漆的大字“陈府”
,台阶左右各立着两名护卫,穿着石青色褂子,个个虎背蜂腰一看便是练家子。
郑到全力催动真眼咒,探查一番,确定无甚异样后,他站定,心想:“就这了。”
他望了望天空,又唉声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