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雪还是不吐不快,而她身旁的傲山听了却是神色郁郁,眉头紧锁。“好一句人各有志!那你的志向里,可否有早日生儿育女的打算呀?”
忽听老太爷这样问她,倾雪不禁羞得涨红了脸,紧抿朱唇一声不吭。“这件事之前我就提过,今日再次重申”
,老太爷把目光投向他的两个儿子,郑重其事地说道,“你们兄弟二人,何人能先替我们慕家生养出健康聪明的乖孙来,便是桃花山庄日后的继承人!千帆,你也知道我曾对水寒霜寄予厚望,毕竟她出身名门,知书识礼,却奈何她的肚子不争气,白白忝居当家人之位。至于你那个妾室,就更是无用……”
“我不许你这么说心蓝表姐。”
倾雪打断了老太爷的话,她实在听不下去了,正想上前与他好好理论一番,却被傲山一把拽住,大声喝道:“住口,你怎么可以不尊重父亲。”
“分明是他不尊重人在先”
,倾雪满腹委屈地辩解道,“心蓝表姐遭逢此等不幸,已经很是凄惨,他却还要指责表姐无用,这岂不是上梁不正么?”
闻听此言的老太爷,气得脸都绿了,半晌说不出话来。紫梦心中虽也不畅,却比倾雪沉得住气,此刻只是三缄其口。千帆呢,早已暗暗替倾雪捏了一把汗,要知道,他父亲作起脾气来可是非同小可的。“身为妇人就该三从四德,孝敬公婆,难道你的父母竟未曾悉心教导你么,居然纵得你这般任意妄为,目无尊长,看起来上梁不正的竟是另有其人!”
老太爷毫不留情的冷嘲热讽道。听到此处,倾雪觉得备受屈辱,不禁反唇相讥道:“你先是轻慢心蓝表姐,此刻又诬蔑我的父母,如此地冷血自私,又怎配为人尊长?”
此言一出,真是语惊四座,令人瞠目结舌,老太爷更是被气得吹胡子瞪眼的,颤抖着手朝门外指了半晌,口中才大声喊道:“快、快来人!家法伺候!”
千帆见状快步走到他父亲身边,老太爷此刻正半坐在那里,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显然是盛怒已极。千帆替他轻轻扫着背,并好言劝道:“父亲消消气,您见多识广,宽宏大量,又何需跟一晚辈置气呢”
,他看了倾雪一眼继续说道,“相信大嫂只是无心之失,她一定不是故意顶撞您的。”
老太爷手指着倾雪,余怒未消地说道:“她,她居然骂我冷血自私,她眼里分明没有我这个长辈!今日若不执行家法,她便不会吸取教训!”
“父亲,大嫂已经知错了,您就大人大量饶了她吧,为一点小事而大动肝火,实在是不值当,对您身体也不好。”
千帆极力为倾雪开脱,一旁的紫梦也帮着说尽好话,老太爷转念一想,还是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对着傲山说道:“那好,傲山,你便问她究竟知错与否?”
“我有何错,我只是实话实说……”
没等傲山开口,倾雪便再一次为自己据理力争,然而话音未落,只听“啪”
地一声,她右边脸上已挨了傲山结实的一巴掌,耳边还传来他的怒吼声:“够了,你眼里究竟有无我这个夫君?即刻给我回雪梅轩,将《女则》抄上一百遍交给父亲,再向他诚恳致歉,听到了么,还不快去?”
倾雪摸着火辣辣的脸颊,难以置信地望着傲山,眼里蓄满了委屈不已的泪水,随后便捂着脸咬着唇转头跑了出去。留下众人看着这突然生的一幕,一个个都惊诧不已,哑口无言,傲山暗自垂头丧气,像只斗败的公鸡,千帆则对他怒目相向,心中愤恨不已。
倾雪一口气跑回雪梅轩之后,关上了门窗,不想被任何人见到她此刻狼狈不堪,伤心失落的模样,接着她趴在床上痛哭失声,只觉心中万般委屈,从小到大她都未受过这种屈辱。她想不通,傲山怎能对她下得去这么重的手,就因为自己对老太爷寸步不让么?可分明是他蛮横专制在先,自己只是据理力争而已,难道非要忍气吞声,才合乎他的心意么?实在太过分了,居然还是当着千帆和紫梦的面,叫自己以后有何颜面见他们呢!说什么会永远呵护她,加倍疼惜她,不过就是骗人的鬼话,事到临头根本完全靠不住……而千帆从烟雨楼出来之后便心不在焉,魂不守舍,他十分担心倾雪,忍不住想要去保护她,安慰她,于是,双脚便不由自主地往雪梅轩方向走去。好在紫梦拉住了他,并对他柔声说道:“千帆,陪我去兰絮阁走一趟吧,说起来我也有两三个月未见姐姐了,你随我一块去看看她吧。”
闻听此言,千帆不禁若有所思:是啊,我要以何种身份去安慰倾雪呢?二叔?这样根本就是于理不通,于礼也不合呀!深感无奈的他只得作罢,身不由己地跟随着紫梦的脚步往前走去。
片刻功夫,二人来到了兰絮阁中。还未见到心蓝,紫梦就急切不已地唤道:“姐姐,梦儿来看你了。”
“小姐。”
恋蝶亲热地迎了上来,拉着她的手走向后院。“恋蝶,这两个月我不在辛苦你了,姐姐她一切都好吧?”
“嗯,小姐你看。”
紫梦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心蓝正蹲在地上,逗弄两只雪团似的小白狗。“好可爱的小狗啊。”
“这两条小狗,是二爷特地托人从外面买来给大小姐解闷的”
,恋蝶看了看千帆又看着紫梦笑说道,“养了已有三个月了,跟大小姐亲得不得了呢。”
紫梦听了不禁柔情似水地看向千帆,眼中满是感激,千帆却只是低着头,一脸的心事重重。“姐姐。”
紫梦蹲下身子望着心蓝。心蓝抬起头看向她,憨笑着说道:“二爷,快看,团团圆圆又长大了不少呢,知道么,他俩可听话了,从来不乱跑,很是乖巧呢。”
她看上去气色尚佳,尽管眼神依旧空洞。这时,有一只小狗对紫梦异常亲热,在她脚边不断地蹭来蹭去,紫梦一时喜欢便直接将它抱入怀里。谁知,心蓝却猛地从她怀里将小狗抢了过来,一脸惊恐地对她叫道:“不许抢我孩子,谁都不许!”
说罢又赶紧把另一只也抱到怀里,然后快步跑回了屋里,众人见状赶紧跟了进去。只见她先是将小狗放到了床上,替它们盖上被子,接着一边轻轻拍着它们,一边唱起了安眠曲。紫梦不由一脸错愕,转头看向恋蝶问道:“姐姐夜里歇息之时,该不会也是抱着它俩一起吧?”
“可不么,日日都是如此,寸步也离不得的,我们早就见怪不怪了。”
恋蝶不以为然地答道。“心蓝能有个寄托也好,只是这些个枕头被褥,务必要换洗得勤快些。”
千帆叮嘱道。“是,知道了。”
“姐姐,你该是有多么思念自己的孩子,才会夜夜怀抱小狗来取而代之!”
紫梦说着不禁泪湿香腮,心中无比酸涩。
正午时分,傲山来到雪梅轩给倾雪送午膳,却见房门紧闭,只得站在门外喊道:“倾雪,你开开门,我给你送午膳来了。”
而屋里的倾雪刚才由于哭累了,竟直接趴在床上睡着了,此刻被傲山的喊叫声吵醒才猛然惊醒过来。“倾雪,我知道你还在生我的气,我当时一心想要救你才不得已出手制止,否则你一定难逃被父亲执行家法的命运,我不想眼睁睁地看着你受罚,而你当时又很不冷静”
,傲山言辞恳切地说道,“我知道你的脸上一定很痛,可我的心更比你痛上千万倍,你可明了?!”
“这些不过是你的托词罢了。”
倾雪轻声嘀咕道,她才不信此等借口,也懒得去搭理他。“倾雪,你应我一声啊,你再怎么生气也不能不用午膳呀,那样你会饿坏肚子的!”
屋外傲山的声调愈焦急,屋内倾雪却仍旧无动于衷。“或许你此刻不想见我,那我就将饭菜摆在门口,等我走了,你自己记得出来拿,我迟些再来看你。”
等不到丝毫回应的傲山只得放下食盒,无比失落地摇摇头走了。等他走后,倾雪随即起身去书架上找出《女则》,接着就坐在书桌前开始抄写起来,她像在跟自己赌气似地奋笔疾书,飞文染翰,一边抄写一边忿忿不平地喃喃道:“为何偏偏没有《男则》、《夫则》呢?堂堂七尺男儿怎么可以对女子动粗?身为人夫不是该对妻子以命相护么?谁知你却恰恰相反,还替自己找了那般冠冕堂皇的理由,可见你心里只有你自己!”
黄昏,殷勤送来晚膳的傲山,现房外的食盒纹丝未动,便百般哀求房中人开门用膳,可倾雪依旧置之不理,将他拒之门外。他踱步到西窗边,忧心忡忡地向内张望,隔着朦胧的窗纱,他依稀看到坐在窗边的倾雪,还在认真地抄写着,不禁松了口气,忙又关切地说些让她尽早歇息,莫要太过劳累,身子要紧的体贴之言。倾雪非但充耳不闻,更点了两支蜡烛放在了书桌上,一副焚膏继晷,废寝忘食的架势,傲山见状无奈的长叹一口气,再度默默转身离去。经过一夜的通宵达旦,倾雪终于在黎明时分,抄完了一百遍《女则》,她放下笔打开窗看着外面,心想:此刻天色还早,东方尚未既白,不便前去烟雨楼,我又再无睡意,不如先去暗香林与梅共处片刻,以期涤净身心,恢复神清气爽。于是,她找了件斗篷披在身上,携带着那叠书简,打开了房门,一眼便瞥见摆在地上的食盒,她轻轻摇头,淡淡地说道:“你若真是有心的话,此刻我看到的,就该是一个鲜活的你,而并非冷冰冰的它。”
前日的惊喜欢愉骤变成今日的哀怨失落,前日的如胶似漆变成了今日的寂寥孤清,漫步在暗香林的倾雪愁思不已,无限怅惘。“淡月微云皆是梦,空山流水独成愁。几看孤影低徊处,只道花神夜出游”
,她倚在树旁手扶着一枝绿萼,缓缓吟道,“香如故,人非昨,嗟叹啊嗟叹,奈何你并非惜花之人,任由我零落成泥碾作尘。”
“众芳摇落独暄妍,占尽风情向小园。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身后分明传来千帆与她和诗的声音,她却根本不敢回头,害怕一切只是错觉。“倾雪,为何不回头看我,是不敢亦或是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