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不巧的是,他与那姓闵的身量相当,年纪也差不多,届时换上囚衣蓬头垢,再用鲜血和些灰泥涂在脸上,刑场上远远望去,倒真能瞒天过海。所以当闵仁兴的父亲斥黄金千两为其子买替死时,刑部的牢役就相中了他。”
“做事做全套,为防止甄垣到时在刑场上高声喊冤引人生疑,他们竟还将他的舌头割了去,何其阴损歹毒!”
说着说着,雍盛的面色阴沉下来,眸光却因熊熊怒火亮得骇人,“后来吴娘子迟迟等不到相公出狱的消息,便四处奔走疏通,当了家中所有值钱的物事买通狱卒,才辗转见到甄垣。那甄垣日日在狱中遭受毒打,根本不晓得自己因何受到如此待遇,直到一日他被强按着在一纸罪状的画押上按手印,他是个读书人,认得字,瞟见了罪状内容,这才明白自己是当了替死鬼。他虽成了哑巴,说不了话,但他撕下自己的里衣咬破手指写了一封血书,在吴娘子偷来探望时交付给她。吴娘子知晓相公被冤,心急如焚,没头苍蝇似的去找官府理论,求告无门也就罢了,反而打草惊蛇。不出三日,刑部就派人去她家中打砸威胁,她那刚会说话的小儿为护着母亲咬了行凶的酷吏一口,被一脚踹中胸口,当场心裂而死。”
“畜牲。”
听到此,谢折衣的声气瞬间变得寒凉刺骨。
雍盛从这简洁的两个字中咀嚼出蓬勃杀机,他并未感到诧异,因他自己也怀抱同样的或者更甚的欲除之而后快的仇恨。
“为了银子,他们甘愿作禽兽充走狗,在他们心里,与其做个没钱的人,不如做个富得流油的畜牲。朕想不出,实在想不出,贪污受贿,鱼肉百姓,上行下效,天底下究竟还有什么烂事是他们做不出来的。”
比起他的激愤,谢折衣则显得更为淡漠:“牵涉进多少刑部官员?”
“从牢役到堂官,整个刑部都烂透了。”
雍盛压抑着五脏中沸腾的悲愤与失望,尽量平静地说,“目前查到左侍郎富谈头上,连他在内的一十八名涉案官吏都已下狱鞫谳。”
“从他们如此娴熟的手法来看,此案应非孤例。”
“这也是朕的猜测。实不敢想这些年来,多少无辜百姓成了那帮恶贯满盈之徒花钱买的替死鬼!朕已命杨撷放心大胆地去查,查哪些人中饱私囊,查贿银最终流向哪里,朕要他们把吃进去的全都吐出来,要枉死的冤魂全都重见天日,案子若像雪里滚球越滚越大,哼,那就把它做成个惊天巨案,刚好用来杀鸡儆猴!”
“查到这里,这幕后之猴怕也坐不住了。”
正说到此窍,怀禄报称大理寺卿有急事求见。雍盛心中一惊,召其直接晏清宫见驾。杨撷急匆匆入内,神情凝重,撩袍便拜:“圣上,罪臣富谈方才于狱中自缢身亡,只留下一封认罪供状。”
说着从袖中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双手呈上。
“什么?”
雍盛惊起,三两步跨到他跟前,一把抢过供状,“死了?”
第77章
“他倒是把所有罪名都认下了。”
雍盛阅毕,复将供状扔回杨撷怀里,冷笑连连,“好,好一个‘自觉罪孽深重,愧对君亲,无颜于世’,他挖空心思为有财有势之人寻替死,炮制出这么大的冤案,临了自己却也成了成全旁人的替死鬼,说什么愧对这个,无颜那个,全是放屁!朕瞧他忠心一片,是个大忠臣呐,只是这份忠心不是为大雍,他当着大雍的官,领着朝廷的俸禄,不对朕尽忠,倒对那个背后指使他的人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圣上万勿灰心。”
杨撷道,“富谈自缢,或许出于自愿,或许被逼无奈,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一死,恰恰说明我们此番切中了要害,他们担心再这么顺藤摸瓜追查下去,事态恐会展到无力回天的地步,在此之前,富谈不得不当机立断身死止损,而其背后之人也必须忍痛弃车保帅。”
皇帝无言片刻,揉了把脸:“人既已死,那就追赃吧。”
“圣上英明。”
杨撷目中浮现赞赏,“这几日臣粗略查验了近几年来的死刑处决名单及其卷宗。”
说着,他又从袖中摸出厚厚一份卷轴,“后又将其中家境优渥者着意筛出,名额约占十之又一,整理成册,都在这里。经过臣的仔细比对,现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
“别卖关子了,快说。”
雍盛催促。
“这些案子林林总总,形形色色,但无一例外,都曾以各种由头缴获过大量赃银,犯人若是江洋大盗,缴获的就是他曾经打家劫舍攒下的家当,犯人若是谋杀斗杀,缴获的便是该犯被捕入狱前其随身所带资财,且数目可观,最少的也有白银千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