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外强中干地捂着散开的衣襟,表情多少有点措手不及。
姓幕的也不解释。
当然了,他是个哑巴,要一个哑巴解释清楚原委也多少有点强人所难。
两人无声对峙,雍盛迷惑且戒备。
姓幕的直接无视,绷直了那根三指宽的玉色束带,往他眼睛上蒙来。
这动作再清楚不过,雍盛再不理解就是傻子。
“你要蒙我眼睛?为什么?”
他拒绝,“有什么是不能给我看的?怎么,这是什么罕见的阵前仪式吗?”
对一名罹患疑心病多年早已药石无医的患者而言,质疑与提问是最典型的病症。
常言道,眼见为实。
生死关头变成瞎子对谁来说都是人间地狱。
神棍见他不愿,也不强求,将束带挂回他肩头,然后——
继续两眼一闭老僧入定了?!
操……
雍盛震惊了,要论沉得住气,此人甘居第二,世上没人敢抢第一吧?
与他的风轻云淡相反,车厢摇晃得像极了案板上一块瑟瑟抖的白肉,不断有兵器劈斫在脆弱的木板上,砍得木渣残屑肆意乱迸。
混乱中忽然有人抢入车中,尚未来得及动作,缃荷眼疾手快,拔出鬓边金簪就噗呲一声插进对方右眼。
“嗬……唔!”
那人张大了满口黄牙的嘴,一声哀嚎尚卡在喉咙口,就被当胸两脚踹得腔骨凹陷,即刻哪儿来的滚回哪儿去。
雍盛端着稳如老狗的架子,眼角微微抽搐。
方才那人一进一出,车门开阖间,他瞥见前方狼朔被血染红的背影,左手垂在身侧,弯成一个违背正常生理曲度的角度。
心陡然间往下一沉。
劲敌当前,雍盛深吸一口气,自己贵为天子,不能庇佑下属,却要仰仗这一堆单薄血肉的保护。
他攥紧了手心里的束带,决定揭下那层可要可不要的脸皮,试探着问:“我若蒙上眼睛,你就会出手帮忙?”
姓幕的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并未错过问话,但就是不回应。
活像一只将老鼠拨来攘去玩弄于股掌间的猫,不将这只鼠玩得半死绝不罢休。
因有求于人,雍盛咬咬牙不得不低头:“今日你若救我,便可得我一诺。将来不拘何事,不论轻重缓急,只要上不违天下不悖人,我必应允!”
这可是天子的承诺!雍盛不动声色地焦虑着,一言九鼎,千金不换的!快给我答应!别给脸不要脸逼我跪下来求你!
姓幕的这下终于有了点像样的反应,薄薄的眼皮震了一下,复又慢慢垂下,眯成狭长的线。
不错,这意思就是成交了!
雍盛轻舒一口气,亲手给自己蒙上了束带。
那感觉,无异于一头驴心甘情愿地衔上了嚼子!
而驴本人至今也不想明白究竟为什么要蒙这该死的束带!
眼前光线收拢,彻底暗下来。
雍盛顶着张上坟脸在心底骂了句脏话。
还没骂完,腰胁倏地感受到压迫,似是被一只有力的手拢紧,接着脚下一空,心往嗓子眼跃起,他就这么撞进一股悠长偏冷的朦胧气息里。
这是庙里的香火味吗?
雍盛轻耸鼻尖,机警的小动物似地嗅了嗅。
人的五感都是相生互补的,一旦视觉被剥夺,其余感官就会被无限放大。
潮湿的风吹来甜水河畔桃杏的芬芳,混杂着凶恶的杀伐气,无规律的喘息,汩汩水声荡出涟漪,淡淡的血腥味道弥漫在天地间,如影随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