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番话说得动了情,也动用了她最擅长的共情技巧。而她了解,谭啸虎和他哥哥一样,并不是最难打动的那种,铁石心肠的男人。
谭啸虎眼眶一热,用力抿住有些颤抖的嘴唇。原来她是真的有蛊惑人心的能力,关键是,她让人觉得她说的话是真心的——这一点上,阿萍就不可能比得过她。
看到谭啸虎正在迅速软化,楼越对他说:“你要信我,这些事情我知道比不知道好。你也看到了,我在慧珍的事情上是怎么处理的。我在钟家豪的事情上又是怎么处理的。你应该也知道,我从没有过问过阿萍分到了多少。”
谭啸虎垂下眼睛,开始用双手向后梳理着自己那头打了发胶的油光水亮的头发。“你有多少时间?”
他问。
楼越走出集团大楼时,已是傍晚时分。三小时交代完,这时间并不算长,但是她感觉像过了半个世纪。知道了所有那些她最害怕和谭啸龙有关的事情后,她反而平静得可怕。
她平静地想着,悬着的心落了下来。她的现任丈夫确实就是个地地道道如假包换的黑社会老大。
谭啸虎和他哥略有不同的是,他及时洗白上岸了,但即便如此,他们俩一起做的事情也够他们吃半生牢饭了。这还不包括那些边界模糊、有望逃脱的情况,真要按法律条文来判的话,没有一个是轻的。但在谭啸虎看来,这些事情都可以操作。
比方说,在政府接待窗口酒店里,那些以第三方自由职业者名义进行的有偿陪侍服务,背后的实际操纵者是他们兄弟俩,阿萍是参与管理者。这显然触犯了容留卖淫罪和组织卖淫罪,还涉及了向国家公职人员提供性行贿。但是,他们也完全可以逃脱,像过去这么多年一样。
楼越打开手机,在搜索栏里输入:黑社会组织的特征有哪些?
控制了本地部分经济实体。有。管理上组织化很强,有明确的骨干力量。是。谭啸龙就是头号人物之一。和政府官员尤其是公检法干部保持良好的关系。对。他来往甚密的最高职务者,她所知的是市长。
但权力大小和能量是两回事,谭啸龙用基层干部做到的事情加起来往往更有利可图。这些具体而微的人,能为他一路打开绿灯,保驾护航,让各种不可能在法治社会实现的事情在眼皮底下发生。开设赌场、暴力讨债、非法融资、强迫交易,等等等等,都可以掩盖在不拘一格欣欣向荣的商业体里。在经济形势大好的时候,没有任何人,穷人或富人,想到要去干扰正在猛涨的手气。大家都知道,想来钱快就不要太死守规矩,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规矩今天是这样,明天就改了。今天是违法的,明天又是合法的了。今天是地头蛇,土豪,明天是企业家,儒商……
至于那个被销案的案子,放到楼越现在所具备的知识背景里,就是一个小事了。一个会对他们的雄心伟业造成阻碍的人,在一个夜晚出现在他不该出现的地方,而且他再也没有出现。就算他被拍的清清楚楚,但是那个地方每天都有大量车辆进出,谁能说清他坐上哪辆车出来了呢?她根本不用担心,谭啸虎说。
楼越不知道的是,谭啸虎为了尽可能减少语言描述对一个孕妇的刺激,所以没有说明他为何如此自信——如果有任何痕迹,也早已被原址上盖起的高楼大厦掩盖得严严实实了。就算有人想掘地三尺,那块地方以前就是一片坟地,没有家属为之迁坟的,就变成了无主坟留在那里,随着土木工程变成和建筑垃圾相仿的碎片。假如,只是假如,那个人完好无损地留在某个角落里,变成了完好无损的骨架。但是一个身上只裹有寿衣残迹的骨架,是不会引起任何好事者的注意的。
楼越坐在汽车后座,一言不发,对司机的闲聊毫无反应。这些东西超出了她的知识和实践的经验,但是以她凭直觉看清形势的能力,她还是明白了,对于谭啸龙这样的人,这些问题确实不值得和她谈。这不是她能不能接受的问题,他可能甚至不了解自己哪一桩罪对她而言最为致命。
他是一个可以把女人分为三六九等,出卖零售,分享、赠送和共用的人。
她当然不会天真的以为他不会玩女人,这件事在她见到他第一眼就明白了。她楼越的福气是被他分在了他心目中的上等,其他女人对他来说只是工具、货物和玩物。
而阿萍从来就不是一个圣人。她自己就做过工具、货物和玩物,然后,她借助谭啸龙脱离了以上部分属性,做起了其他工具、货物和玩物的操盘手和管理员。她无论修行多久,也不会变成一个心里有善念的人,但她十分想要那种感觉。
能和上等女人谈一场爱情,谭啸龙当然无法拒绝这样的诱惑。楼越缩在副驾驶座椅靠背后,避开后视镜的窥探,含着泪回溯他们的交往过程,尽可能实事求是地评估,结论是:这个罪孽深重的男人,确实在他们俩的关系里倾注了他最大的真诚和丰盛的供养。因为这,她对他恨不起来。如果这个世界上只有这个男人能一直讨她欢喜,她还计较什么呢?
虽然她在理论上不能接受把人分为三六九等,但谭啸龙认同。这就是为什么他即使生来被这套东西压进尘土里,但还能从这块土地翻身成长为赢家——不是因为他打破了规则,而是他尊重这套规则。
占彪回到家不久,很快又歪在沙发上呼呼大睡。在他睡着前,他已经把裤腰松开了,放松大吃大喝后的腰腹压力。他还把袜子扔得东一只西一只。
李秋伊拽下占彪已经穿得发亮的裤子,又慢慢蹲下来,捡起地上的袜子,一起扔进洗衣机。洗衣机滚筒里传出一声闷闷的钝响。李秋伊伸手进去掏了半天,才摸到了一个硬硬的长条形物品。原来占彪的裤袋里放着一只一次性打火机。
李秋伊把打火机放到桌子上摆好,好奇地看了看,这个打火机一面印着电话号码,一面印着“新茶品鉴欢迎采摘”
。这个广告语怪怪的,到底是品茶,还是采茶呢?是茶庄,还是茶场?
李秋伊看着打火机,忽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这个打火机是桃红色的,和上面的广告语不像是属于同一个场景。这种错位感隐隐约约让她联想到自己。
占彪现在根本不碰她。李秋伊在网上看了许多关于孕期出轨的帖子,说得像恐怖故事一样,非常耸人听闻。她只当是别人家的故事。占彪太忙了,哪有时间出轨。但是……她不情愿地想到,他们以前也是见缝插针地幽会。她像一个印在粉红色打火机上的茶叶广告,不知道自己属于哪个场景,哪个角色。
但是占彪真的完全不碰她,偶尔回来一下,睡觉时也不挨着她。李秋伊先是猜测,是因为和丈母娘在一个屋檐底下,占彪有心理障碍;然后,当然是因为怀孕这件事,让占彪小心谨慎。最后她想,这不正常。他不想干也好,不愿干也罢,至少会忍不住摸她一把吧?
她现在因为怀孕,胸变得很丰满了。在单位里,赵卫东经常面带笑容明目张胆地盯着她。
李秋伊想,赵卫东真奇怪,他要是觉得孕妇性感,他自己老婆不也一样吗?他欲望也太旺盛了,从一个孕妇身上溢出,还蔓延到另一个孕妇身上。
可是占彪就不一样了,他心如止水。
李秋伊打开手机,搜索打火机上的号码。多个搜索结果指向一家男士养生会所,但点开并没有具体信息。搜索结果里面的图片却是各种各样的美女照片,穿着看上去很像后期P上去的按摩技师制服。
李秋伊愣愣地想着,门开了,母亲买了一堆菜回来。她赶紧把打火机收起来,对母亲说:“又买这么多菜干什么?”
“女婿回家,不得搞点吃的。”
母亲看见了沙发上的占彪,对女儿说:“你别让他在沙发上睡,会着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