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祁自小便心思重,崔太傅看着人长大的,知道人什么脾性,这个欲言又止的样子定然不是小事。但他对李祁放心,一门心思觉得李祁再如何也不会做出太过出格的事情,也就不再多说了。
两人又说回到了原来的事情,李祁道,“如今还不到时候,子玉或许还要在那儿待上一两年,这件事不便让其他人知晓,我想请老师去教他。”
“陛下对那孩子现在还知之甚少,就如此寄予厚望吗?”
崔太傅道,“昔日惠帝对陛下是血浓于水,但那孩子生在南川,长在南川。陛下可想过,他未必会与你亲近。”
“我不在乎他的情意深重。”
李祁其实骨子里是有些凉薄的,他给旁人的一切总是带了些高高在上的给予,似乎并不想也不在乎能从对方身上得到什么,他又道,“寄予厚望倒是真的,不过老师说的也对,我的确对他还知之甚少,所以也想让老师帮我看看,那到底是璞玉还是瓦砾。”
崔太傅听懂了意思,他如今称病赋闲在府,既然能帮的上李祁,自然没什么要推辞的。
李祁政务繁忙,在崔太傅府上没待上多少时辰就准备走了。临走的时候崔太傅想起了南后,便问,“坤宁宫那位,陛下准备如何处置?”
“听赵公公说她一直要见我。”
李祁想了起来,转头说,“再过几日吧。”
坤宁宫原叫做长乐宫,是早年间德仁帝为宠妃所建,比之皇后寝殿更加奢靡华贵。只不过后来那位宠妃疯了,还在自己的宫中虐杀死了了几十个婢女,自己也自尽而亡。后代皇帝觉得这地方怨气太重,风水不好,就空置了下来成了冷宫。南后什么都要用最好的,也不怕那些神神鬼鬼的东西,封后之后没多久直接改了宫名,住了进来。
时隔几十年,这地方再一次被一片死寂笼罩。重重侍卫守在外面,将里面的人牢牢困住,不得解脱。
李祁出现的时候,守在门口的侍卫纷纷退到两侧,低头行礼道,“陛下。”
南后宫中的太监宫女被减了大半,让人觉得空荡了不少。
李祁进到内殿的时候,南稚正在抄写佛经。
一月多余未见,南稚依旧还是那副端庄大方的模样,就好像之前那些事情从没生过似的。但透过脸上那层漂亮的妆容之下,还是可以隐约窥见几分这些日子以来的疲惫难捱。
“太子殿下来了,不对,如今该称呼为陛下了。”
南稚抬头看到李祁,似乎毫无芥蒂的与人笑道,“陛下说的对,这念佛抄经的确是个静心养气的好法子。”
李祁站在那里,背后是一扇朱漆屏风,浓烈的颜色却越衬的人眉目冷淡,他少有的眼底闪过讥讽,“佛门慈悲,不渡恶念。母后若是想赎罪,怕是找错了地方。”
“赎罪?”
南稚彷佛听了个笑话,只不过脸上温柔的笑容转瞬即逝,成了不解,“我何罪之有?”
李祁冷漠的看着她。
南稚扔下了手中的笔,慢条斯理的拿起了放在一边的帕子,一边低头擦拭着自己沾了墨点的手,一边道,:“先帝糊涂,一意孤行要扶持一个痴傻之人做储君,置千万百姓于不顾,置大晋前途于不顾。他想借南家打压将军府,于是便逼着我嫁给了一个傻子。等你母亲死后,他又想利用我和我家族的势力去巩固你父皇的帝位。八年以来,是我日夜勤政,各方制衡,稳定乱局。先帝驾崩前那几年做了多少糊涂事,留下了多少烂摊子你们难道真的就一点都不清楚吗?若那时候掌权执政的是你,你就当真能做的比我好多少吗?”
南稚说到这里顿了一下,而后将帕子紧紧的攥在了掌心,像是在控诉,却又像是觉得好笑似的轻轻笑了起来,“可就因为我是女子,于是众人便不见我半分功绩,只将我视为祸乱朝纲之流,深恶痛诋,笔诛墨伐。阿姐当初告诉我我之所以别无选择,是因为我身为女子,从那时起我就知道,除非大权尽在我手,除非我能让这世上男人都倚仗于我,不然我这一辈子都注定了身不由己。我为何会走到这一步,难道不是你们逼的吗?跟我谈罪过,你以为我身上的罪过从何而来?那是替先帝背负原本属于他的骂名,是替你父皇背负骂名,是替你背负骂名!”
“功过自有后人评说,无谓口舌之争。母后何必如此呢,失了体面。”
李祁见人似乎只是为了泄,便渐渐失了耐心,转身想走。
“你自然不在意,从头至尾被利用之人都是我,安享其成之人是你,你让我如何能甘心。届时后人只会说太子殿下是天命之选,这些年我定六部,稳世族,收复江南的功劳也悉数会算在你的头上,而我辛苦谋划的一切全都覆作流水,只能得后世唾弃,再不得翻身。”
南稚俯身双手撑在了桌子上,抄写着佛经的纸张在她手下缓缓皱起。
她就是不服,自懂事那一刻起便不服,哪怕那日已经输了也依旧不服。
她以为她做了那么多,总会几分胜算,可真到了那个时候才幡然醒悟,自己这么多年不过是在以蜉蝣之力妄撼大势。何其可笑,何其可悲。
“杀死你父皇的人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