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的一声闷响,中介蝮重重地摔在碎石烂泥之中,浑浊的尘土被扬起,鳞片与血肉四溅,垂死挣扎般蠕动几下后,彻底没了力气。
然而无鸟在意将死的他。
“朱树!”
众隼急忙地飞向被咬了一口的朱树。
朱树的翅膀上的正羽被扯掉了一大片,两个血洞明晃晃地展露出来,还在不住地往外冒血。他显然已经有些飞不稳了,在空中上下颠簸几番之后翅膀挥动的速度开始变慢,这样的力带不动身体,整个隼开始无力地往下掉。
朱云深放开安澄,迅速上去捞住朱树,随后将他放在了高石碓上。
“朱树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安澄跟着一起过去,自责、愧疚、担忧、惶恐等情绪几乎要将他淹没,他一边询问一边打量四周,企图能够找到人工建筑的影子。
可没有,什么都没有。
为什么一路上都是城市,为什么一路上都能见到人,可偏偏在最需要的时候却找不到?
安澄不知道,安澄很不解。
朱树艰难地喘息着,呼吸速度比从前快了许多。“翅膀好像没有力气了……好酸……”
说着,他慢慢转头看向身旁的朱云深,像是无知稚童看向自己信赖的兄长般,用不解又天真的口吻问:“深哥,我是不是要死了?”
回不去了怎么办?
他的问题朱云深没回答,现场也没鸟能够回答。
中介蝮,一种广泛分布于西北、华北地区的毒蛇,是国内6种蝮蛇中毒性最强的一种,蛇伤后毒效一般在受伤后1-4小时内发作,可能造成多种中毒效应,包括肌肉组织损伤、出血、水肿、血压下降等。[1]
鸟的体型比人类要小许多,毒发的速度相对而言也会快很多,何况那还是中介腹在最后同归于尽念头下的奋力一击,几乎所有的毒液都被集中了起来。
因此不过多时,朱树就出现了严重的毒发反应,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身体开始变得僵直、话也有些说不清楚了。
安澄左右扫视着,这还是他头一次这么期待能够见到人类,如果这附近有医院的话、如果能够拿到血清的话、如果可以立刻得到救助的话……在脑中混混乱乱地做了许多种假设,可最后却还是惨败给了骨感的现实。
这里什么也没有,什么也没有。
或许是自己心中也有了数,朱树不再追问,他怅然又失落地收回自己的视线,盯着虚空之处开始发呆,静得像是没了生息,唯有急促的不可抑制的呼吸昭示着他还活着。
其余的鸟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用沉默来应对不可控。
也不知过了多久,朱树突然开口:“深哥……你,还记得,去年……我们在繁衍地,你教我,捕捉猎物吗……”
他断断续续、几番停顿,像是吸入胸腔中的气已经没有办法支撑他说完一句完整的话了。
“记得。”
朱云深回答他。
语气中有很少的冷漠、很少的回忆和很多的隐忍克制。
“深哥没,回来的时候……我,以为自己要被,抛弃了……”
自然界也并非处处都是温情,它们更严格地践行着物竞天择,如果瘦弱的雏鸟迟迟没有办法学会生活自理,那很大的概率就是被抛弃、自生自灭。“如果,被抛弃了……那个时候,可能,就会死了吧……”
说到这个,朱树往日里拼命装严肃的脸才终于露出了一些稚嫩的天真神色,“所以,多活了一年……也还是,很不错的……”
实际上,朱树很难说面对死亡已经淡然和释怀,可事已至此也再没有别的办法了
只去回忆快乐的那一部分或许会让将死自己没那么不甘一些,而且多活的这一年是真的让他有了更多的期待和更多的幸福,如果只谈这些,好像也很不错了。
朱云深伸出翅膀,很轻地碰了一下朱树的头。“是我没有照顾好你。”
“不是的!”
朱树喘着气急急地反驳,“深哥,已经很好了……是我自己,能力,还不够……如果我,再强大一点,像深哥一样……”
“是我的错。”
临到这里,安澄终于听不下去了。
“如果我没有偷懒而是一直在空中飞,那中介蝮就根本没有办法攻击到我,如果不是为了救我,你根本就不会被他咬到。”
他紧紧地抓住爪中棱角分明的尖锐石块,疼痛刺激得他清醒又颓废。“对不起,是我的错,都怪我……”
这个时候其实再争到底是谁对谁错其实也很没意思,只是安澄不愿意听见两只明明什么都没做错的鸟,替他担责般争执。
而且在这样的时刻,人会不自觉地去美化一切,安澄率先想到的不是朱树曾经对他做过什么不好的,而是其实朱树也是很好的,好到让他根本无法接受这样的结局,只能拼命地责怪自己。
朱树慢慢地转动脑袋盯向安澄,眼中也没了从前那种不快和不满,目光很是平和。
好几秒后,朱树才又开口道:“安澄……和你,没关系……你是集群的,一员……而且,我以前做了,很不好,的事……我也,应该要帮你……其实,是我,要跟你说,对不起……”
他变得更宽容、变得更善良,但安澄却仍然希望朱树能够不满地跳起来怒骂他,或者他也可以反驳,吵闹又争吵的以后好过一无所有的未来。
可他们两鸟的对话没能再继续下去。
朱树突然浑身抽搐了一下,张喙发出了一声哀转凄厉的鸣叫,随后呼吸变得更加急促,再看被咬伤的地方,已经肉眼可见地肿胀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