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见正飞向光明的自己在煞白之中,回首朝向自己,脸部陷入白茫之中,娄启却能感觉到他在笑,是得意的笑容。
“阿四!”
娄启大声喊叫着,可是脚下仍旧不能挪动哪怕是一步,生命还没有停止:“阿四!”
可是那一线光明即将熄灭,自己将要再次落入无休止的黑暗之中。
“阿四!”
娄启醒了,抬头还是熟悉的石壁,偏头还是熟悉的阿四。
“你可算是醒了!”
对面的阿四总算是松了一口气,端起石桌上的碗来便喝了一口水,而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娄启见状也有些口渴,便伸手去要那碗,而阿四便也凑过来,亲手给他喂水。
娄启紧紧盯着面前的阿四,一个眼神也不愿意松开、不愿意远离,甚至不愿意眨眼,只是那样静静地盯着阿四,愣愣地咽下阿四喂给他的一口又一口清水。
而后娄启猛然抓住了阿四的手臂,阿四没有抓稳,碗中的水洒了一些,落到了娄启的脖颈处,浸湿了他的衣领。
“你做什么?”
阿四皱眉问道,而后想要将陶碗放在一旁,结果却被娄启紧紧地桎梏住,不能脱离。
娄启不说话,仍旧死死地盯住面前的阿四,好像怕他会走掉一般。
“我不走,你先松开。”
阿四读出了他眼中的心思,轻声安慰道:“你先松开,我将碗放到一旁,如果再洒到你身上,这大冬天的你不怕冷啊?”
“不怕。”
娄启仍旧看着阿四,愣愣地憋出了这两个字。
“你不怕我怕,等你生病了还不是我要忙前忙后地照顾你?”
这时候娄启才缓缓地将紧紧握住阿四的手松开,阿四的手上已然留下了明显刺眼的红色,那是娄启留下的痕迹。
他将陶碗放到火堆旁的石桌上,又坐回了床边,娄启又将手伸了过来,不愿再松开。
阿四望了望洞外,雪仍在下。
已经下了整整一夜了,当昨天下午他在丛林中苏醒过来,终于摆脱了一个又一个梦魇的时候,雪便已经下了浅浅一层,覆盖在两人身上,像是一株植物一般,完全完地被冰雪覆盖。
那时候的阿四猛地起身,刚刚醒过来的他还喘着粗气,梦魇中的各种情形、过去已经发生的、未曾发生过的,全部都像是一把又一把镣铐,缠绕在他的身上让他喘不过来气。
阿四弯下腰咳嗽不止,一声紧接着一声,最后噗地一声,他才将那血块咳了出来。鲜红的血块躺在洁白的冰雪之上,煞是刺眼。等到他抬头张望的时候,才发现那些鹰鸟果真放过了他们,已经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娄启——
四处张望,阿四没有看到娄启的身影,只看着面前薄薄的一层冰雪,他陷入了片刻的迷茫。而后阿四也顾不上站起身来,爬行两步,终于看到了在一片雪白之中,稍微凸起的一块地方,他轻轻地将那些冰雪扫去,正是娄启。
那人显然睡得不安稳,肯定如同自己一般陷入了梦魇之中不能自拔。但阿四也知道,不能叫醒他,要不然叫醒的只会是一具行尸走肉,真正的娄启再也不会回来,只能成为一个不会说话不会行动的真正活死人。
于是阿四便将娄启背了回来,他精疲力尽,连一丝施展轻功的力气也没有了,只觉得浑身困乏,像是经历一场生死大战一般。
也的确是生死大战,如果真的不能战胜梦魇,恐怕此生也便如此了结了。
他又想起来梦中的情形,虚无的白、断头与鲜血,好像与上一次的梦魇没有很大的区别,可是这一次却又增添了一些更多一些东西,那是他看不清楚的东西,好像是自己的未来,但是他却看不清楚。
向上看去,只能看到无休止的天梯,掩映在虚无之中,模模糊糊地只能看到天梯一个大致的形状,但是阿四看不到尽头,好像这楼梯是没有尽头似的。
他再也看不到其他东西了,只觉得心口憋闷,好像失去了许多,舍弃了许多,可是总是说不出口那些到底是什么。
曾经经历过一次梦魇,这一次走出去的时候显然容易了许多,但是阿四却走不出这楼梯,好像这天梯就是一个圆,进入之后只能在里面不断盘旋,不断地循环,永远也无法走出去。
可是紧接着阿四便看到了,在楼梯之外好像有一个人在等着自己,但是无论如何阿四也走不出去,用尽了多大的努力,奋力奔跑也无法走出去,对楼梯进行摔打、冲撞,想要将楼梯彻底击碎,却也不行。
阿四急躁地看着外面的人,说:“你近一点、近一点,我看不清你。”
那人却好像听不到自己的声音一般,仍旧站在原地静静地看向阿四——阿四知道那人在看着自己,但是却仍旧看不清楚对面人的脸庞。
而后,梦中下雪了。冰凉凉的雪花在温暖的脸庞上融化,然后落在楼梯上一点点地击碎同样雪白的楼梯,整个空间都要支离破碎,都要被同样雪白的雪花融化。
阿四知道这里正在崩塌,也意味着自己即将出去了,可是他还是想要看清楚那人的脸庞,看清楚那人到底是谁,到底是谁在等着自己,但是那人却也在雪花的侵袭之中缓缓消散。
但在他即将变得烟消云散的时候,阿四忽然看到了什么东西,在自己面前摇摇晃晃、遮挡了自己的视线,他想要抓住,可是只抓住了一片虚无。
在世界最后崩塌的时候,阿四只模模糊糊听到了一句:
“解开脚铐。”
而后阿四就醒了,面前雪花纷纷,一如洞外此时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