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过来:“直到希礼说他争取到了霍夫曼导演。我对影视了解比较少,但看过他的一部片子,我自认不是多么容易被触动的人,但也有些……震动。”
“就算剧本非常特别,但是由他操刀,效果是截然不同的。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希望你了解更多信息再做决定。”
蔡斯年看了他一会,眼睛里盛着月光,像是反射着两道闪电,亮得让人心惊。
“我根本就对演戏没兴趣,”
他说,“不用自己的脸活下去……就不用。”
他这句话说得有些艰难,自己的面容好歹是父母所育,虽然父母给他留下的只剩下这一缕魂魄,但这张脸同他本来不像还好,偏偏基本没什么差别,如同天生所赐,难以割舍。但仔细想想,他虽然总是顶着这张脸生活,但脸上的表情,口中的话语,外在的服饰,内在的气质,几乎像变色龙一样,依照场合情形完全不定,他有时不知道自己是谁,脸好像已经模糊了,也没那么重要。
但他人在屋檐下——虽然现在是在屋檐上吧——不得不妥协:“洗刷名誉,我洗,不演戏,行吗?”
宫政和:“那你要怎么样?”
蔡斯年装作思考了一会:“你在公务系统里,给我寻个职位,牺牲大的,人民英雄型的,让人再抹黑就犯政治错误的。比如说,警察吧。”
宫政和从善如流:“然后你再挨几刀,被炸几次,甚至牺牲一下,不惜性命与犯罪分子做斗争,拯救人民于水火之中,总之怎么苦肉计怎么来,把形象掰得特别伟光正。”
蔡斯年用‘深得朕心’的目光看着他,矜持道:“就算警队的人歧视我,你也施展压力,让他们敢怒不敢言,我的日子就好过了,又洗白又舒服。当然,牺牲最好不要有,但是挨刀、挨炸可以有,这都好说。”
宫政和说:“不可能。”
他声音高了一些,最后那个句号疑似感叹号。
☆、一种脑残帅
蔡斯年茫然看着他,不知道自己哪里没编周全。
“好好演你的戏吧,这些想都别想。”
宫政和又说了一句疑似感叹号结尾的话,站起身,在屋檐旁徘徊了两秒钟,纵身跳了下去,那架势仿佛跳崖了。
蔡斯年赶紧伸头下去看,见宫政和大步流星往园外走,仍然端庄高雅,但步子好像不一样大了,像是压抑不住,坚硬的玉质外壳破了个缝。
蔡斯年怔怔道:“别是瘸了吧。”
他往下看了一眼:六七米,也是够高的,快相当于三层楼了。
‘生什么气啊,’他想,没意识到自己想问题的方式很好脾气,‘不就是让我演个脑残么,有什么大不了,还把自己摔残了,这气性可真大。’
他轻飘飘像片羽毛,又像只黑猫,从屋顶上蹿了下来,悄无声息地落在地上,想着要不要跟上去看看,又觉得人家不缺人照顾,不缺人服侍,何必去凑。想起传说很了不起的霍夫曼老树精,觉得不是这些人有病,就是这个时代的观众脑子跑偏了。
那个一长串名字脑残剧本,能有什么好,能给人心留下什么震撼?
可是老树精,不,霍夫曼,就是觉得这剧本很震撼人心,自己也非常上心,赶走了蔡斯年之后,就马不停蹄地开始找继任男主角,然而找了十几天,居然一无所获。
这个年代生活太好,人民群众没有温饱问题就喜欢娱乐至死,虽然虚拟偶像如一年四季的韭菜,割了一茬还有一茬,过气一个连的能再造出来好几个团,但出奇的是,人们最喜爱的偶像还是真人演员、歌手等等。这个年代的人将这些都奉为艺术,格外崇拜这些有血有肉,能呼吸有灵魂的“艺术家”
。
文化产业占了全星际总产值的三分之一,人人都想当“艺术家”
,演员如过江之卿,小演员更是多如牛毛,霍大导一呼,短短几天就千百人应,恨不能跪在他老人家脚下山呼万岁,求给一个侍寝……不,试镜的机会。
霍大导挑挑选选地试了十个,又试了十个,又试了……总之感觉自己都品鉴了三千佳丽,偏生没有一个入他法眼。
不只是不入法眼,就连矮子里面拔高子都做不到。
这倒不是说演员素质都那么不济,冲着他的名声,几个不错的二线演员都来过了,但是就是没有一个人是路德维希,没有一个是他心中那个悲剧王子!
霍夫曼导演的眼中更飘渺了,脸皮更愁苦了,皱纹一泻千里,从流水成了大瀑布。
‘难道天底下竟没有那个人吗?’他悲哀至极,剥夺了编剧的工作,奋笔疾书,自己开始续剧本,要把一切河吼海啸一般的愁闷全部发泄出来。
就在他写到一半的时候,河希礼来了。
河希礼这个人说不呆,内心确实有点木,举止也拘谨,说呆,为人做事确实有一手,大约就是脑子转时就超一流,平日就仅分出把自己打扮华丽整齐,以示礼貌和最好状态的精力,待机修养。
他专门请霍夫曼导演去看了日本艺妓的表演——这个年代,艺妓就像百老汇,或者赵本山大舞台一样,很多是定点定场演出的。霍夫曼就好这一口,看着面如白饼,唇如点樱的艺妓,唱着鬼来了一样的诡谲小调,踩着步子迈大就要惊扰了什么似的的舞步,感动得再次泪流满面,吸着鼻涕对河希礼感慨:“多么悲伤啊!”
河希礼看着艺妓面无人色的化妆,心想:是有点悲伤,也不知道妆化这么重,会不会长痘。
这就跟他初见蔡斯年,心想“看来没断营养”
一样,是一种脱线的思维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