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没有,你看,从小年至今,从金凤楼抬出去的尸首有五具,都已到金钗之年。这么小的,真没有。”
晁恒琢磨道。
严翊川蹙眉,陷入了思忖,一筹莫展。
纵然身份是秘密,但依大梁律,人死了不得不登记于册。
但如若小玉不在这批死了的姑娘里,还能在哪里?
难道小玉不是蔡嵩说的故人之子?
莫非蔡嵩只是编了个理由诓他?
突然,严翊川脑中闪过他与谢凌安的那段话——
“人家来青楼,怎么就非得是来找姑娘?”
“来青楼不是找姑娘,还能找什么?”
是啊!青楼里不只有姑娘!
严翊川猛然转头,对晁恒道:“金凤楼里——
“——是不是还有小倌?”
“你还养了小倌!?”
两日后的太子府内,一声低声怒吼,让正跪在地上的兵部侍郎徐墉不仅颤抖了一下。
“好啊!好啊!我只当那金凤楼是你的摇钱树,想着旸谷城里的显贵们谁私底下没点捞银子的手段?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你过去了,谁知你竟敛财敛到如此胆大包天!你到底知不知道,我大梁律里明明白白写着,豢养娼妓要上报衙门,但做小倌营生是不许的!你豢养娼妓捞的油水还不够多么,竟还干起触犯律法的勾当了!”
徐墉已然慌了,哀嚎道:“千错万错都是臣的错,是臣猪油蒙了心。但是殿下,我朝虽不让豢养小倌,但多少大员们私底下都爱寻男妓作乐,甚至还有龙阳之好的”
说到此处,徐墉仓皇中骤然想起睿亲王在场,猛地抬头瞥向他,心里直发憷。
谢凌安早觉得他不该在此处了。他本是借着看小侄子的名头,来找太子皇兄试探北境军粮案一事,谁知半路闯进个面色惨白的徐墉。谢凌安一点也不想听徐墉的哭诉,他对卷入党争根本没有半分兴趣,但太子却从来不这么想,于是将他强留了下来。
此刻谢凌安正好借坡下驴,就要站起来:“皇兄,我还没和小侄儿玩够呢,我正好去后堂瞧瞧他”
“不急,王孙没醒,你便留在这儿吧。”
太子却丝毫没有放谢凌安走的意思,右手搭在他肩膀上将他摁了回去,转头对徐墉斥责道:
“陛下是不喜男风,但知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陛下比你我清楚,所以只要不闹出大事来,便由得他们去了!可你不看看你如今惹到的是谁?是谁!蔡嵩那执拗性子,他能放过你吗?他肯吗?纵然他没这本事,他头顶上的肃亲王,能放过你?不会冲本王来?”
徐墉肩膀颤抖得厉害。谢凌安直觉有些不对:“恕我多问一句。徐大人,你是如何知晓此事?”
“是前些日子从北境来的那个左郎将,真是个乡野莽夫!他昨日大闹金凤楼,张口闭口问‘有没有小倌来伺候’,却不知皇都哪里像他们边陲那般不顾律法,明面上根本不敢提起小倌营生这事儿,闹得沸沸扬扬!新来的老鸨惶恐,和我手底下的人呈报了此事,顺口提及最近有个小倌还没养成就死了,臣这才知晓原来小玉已经没了“
谢凌安闻言,心中豁然。原来严翊川近日在查的便是小玉之死!他忍不住轻笑,这人想尽办法瞒着的事,还不是被他一下子知晓了?
联手
“混账东西!你手底下的人怎么做事的?不是让人照看着小玉么!”
“是原先的老鸨是知情的,所以这些年小玉才一直当小厮养着,端茶递水没亏待过。但前些日子那老鸨暴毙,顶替上的是楼里从小养到大的姑娘。结果手底下的人办事糊涂!只想着她知根知底好用,却忘了与她说这茬事。前些日子有个客人看着小玉生得白净,给了重金点名要他伺候,那老鸨就眼巴巴地将小玉送了去,谁知竟给玩死了”
谢凌安闻言,眼底闪过一丝疑惑。太子已然怒火冲天:“我原以为你办事稳妥,谁知却连手底下的人都管不好!小玉养在我们这儿,本是我们牵制蔡嵩和肃亲王的筹码,有他在一天,蔡嵩就不会害你一天!如今倒是反叫他们拿捏了去,谁知道肃亲王要借此对本王做什么文章!”
谢凌安从未见太子皇兄如此动气,他一向脾性温和,遂安慰道:“皇兄莫急,此事,蔡嵩未必已然知晓。”
“只怕蔡嵩已然知晓。昨晚知晓小玉已死之事,今晨早朝臣留心了,见蔡嵩看臣的眼神”
“还吞吞吐吐的做什么?快说!”
太子催促道。
“满是杀意啊殿下!”
“”
徐墉身子趴得更低,哀求道:“求殿下救臣性命!殿下知蔡嵩这疯子什么都干得出来,他还掌管刑部,若是对臣下手,只怕臣全家性命不保!”
太子扶着桌子坐下,谢凌安的话令他怒意消了些许。若此事仅是徐墉瞒着他干触律的勾当,这便根本不是什么大事,只需叫停了金凤楼、寻个遮掩便过去了。但此事牵扯进蔡嵩,便牵扯进了党争,那究竟会掀起多大的风浪,便全然不得而知了。而他,是全然处于下风的那个。
他眉头紧蹙,思忖着解法,头痛欲裂。
他忽然觉得好疲惫。党争这么多年,最初心底那种担起天下万民命运的热血不知从何时起已然消磨于无形,抑或是初踏进权力场嬉戏的激昂也已然荡然无存,只剩下如今日这般骤然应战的仓皇与慌乱,或是主动绞讦的竭力与歉疚。
他并非意识不到自己的变化。多少个夜里他回想过往,发现自己比以前任何一刻都更要接近他想要的天子脚下、万民身前,可所思所念不再是仓禀田耕、邦国安危,而是朝堂之上、对面那群人的言行举止,以及层出不穷的诡谲阴谋。倘若放任朝廷沦为计谋之渊薮,国之本岂非无人问及?倘若连太子都置若罔闻,大梁焉能昌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