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三个字一说出口,姜令窈就猛地闭上了嘴,一下便猜到了七七八八。
段南轲垂下眉眼,说话时声音依旧平稳,只有那微微颤动的睫毛,出卖了他心中的郁结。
“还有人记得段将军啊,”
段南轲长叹一声,“十六年过去,能有人惦念,到底未凉了热血。”
段南轲看向姜令窈:“十六年前,段铎将军甩大军驻守甘州,彼时也先来犯,将军率领一队先锋营共计一万人率先迎击。也先派出的也是精锐,这一仗打得难舍难分,一直打了十日都未分胜负。”
“段将军以为此举不可,拖延下去只会两败俱伤,难分胜负,便以虎符调遣后续中军五万人,想要合围也先。”
这一段过去,姜令窈只模糊知晓,并未如此清晰听到战况。
她不由坐直身体,眉心微蹙,听得越认真。
段南轲声音逐渐低沉下来:“然他的虎符并未调来大军,却等到了一封八百里加急圣旨。”
“圣旨上书,段将军的副将杜波涛将军实名上书,道段将军勾结也先,陷大军于不义,甚至偷盗传国玉玺,想要递送至也先之手,妄图动摇国本。”
“先帝命其收兵,尽快回朝等审。”
姜令窈听得心惊胆战。
段南轲继续道:“当时也先已经增派骑兵,段将军本就是强弩之末,苦等支援不来,却等到了这么一封圣旨,结果可想而知。”
“最终……”
段南轲声音哽咽,“最终这一场仗大败,段将军失踪,而那个检举段将军的杜波涛也被段将军愤怒的旧部所杀,彻底断了线索。”
“朝廷除了杜波涛的口供,加上千机盒确实丢失,便认定段将军勾连外族,妄图叛国,未怕边关动荡,便暗地控制住段将军在甘州的家眷,以逼迫段将军现身。”
段铎是一员猛将,他忠君爱国,爱护百姓,多次冒死打仗,保护了边关无数百姓,也坚定地保住了甘州。
对于边关百姓而言,他是他们的战神,是他们能平安稳定,繁衍生息的希望。
若段铎叛国一事被揭,后果不堪设想。
姜令窈一听便明白过来,她并非边关人,从小生活在燕京,段将军为国捐躯时不过三岁,却也在年少时听过百姓歌颂段将军的事迹。
段南轲垂下眼眸,道:“可朝廷等了许久,只等到了段将军的尸和完好无损的千机盒,也等到了段将军一家自缢的消息,这个案子,便只能成为宫廷密档,封存在奉先殿里。”
“经历过早年的事变,也经历过复辟,先帝倒也知道颜面二字是怎么写的,没有被怒气冲昏头脑,只暗地里处置了牵连此案众人,还是给段将军风光大葬,朝堂上也是哀声痛哭,场面弄得异常感人。”
明明逼死了忠臣良将,最后却给自己做了面子,成了爱护忠臣的好皇帝。
段南轲不由冷笑一声:“也不知他百年之后,有没有下地府赎罪。”
天佑一朝的重臣皆知此案,朝中也从不议论此事,只因先帝心虚,不敢多加管束百姓,这才让段铎的事迹传遍大江南北。
至于关在紫禁城的皇帝陛下听了是什么感想,无人能知。
姜令窈抬眸看向段南轲,段南轲的目光也恰好落到她身上。
他低声道:“我是段将军的幺子。”
姜令窈在段南轲刚开始诉说此案时,便已然猜到段南轲的身份,却未想到段南轲竟当真是段铎的幺子。
段南轲见她一点都不惊讶,不由笑着叹了口气:“祖父祖母是父亲早年的同乡,曾跟随他一起奋勇杀敌,后来祖父祖母喜结连理,我父亲便让两人回了燕京,寻了中军差事,因彼此之间似并无关联,倒也无人知晓这段过去。”
“说来也巧,当年事时我只得三岁,因生来有些孱弱,不能适应甘州的气候,我父亲便同我母亲商量,把我送回京中养一段时间,就在乳母和几个家中下人送我回燕京的路上,甘州出了事,父亲身边的亲卫赶上了马车,带着我一路东躲西藏,好不容易才回到了燕京。”
段南轲并未有少时记忆,三岁实在太小,他亦没有亲眼所见家中父母亲人惨死模样,对段家的所有事均不记得。
诉说这一段过往的时候,他显得有些平静,并未有如何的悲痛欲绝。
但姜令窈还是伸出手,握住了他放在桌上的手,给了他妥帖心房的温暖。
两人之间几乎不说情话,但这般执手相望,却是比山盟海誓还要珍贵的诺言。
段南轲垂下眼眸,缓缓才道:“我是在段家长大的,从小祖父祖母就告知我真相,我也把自己当成段家人,但我父亲满门不能这般含冤而死,这个仇,我至今没有忘记,也不会忘记。”
“先帝已经殡天,却还有暗中潜伏的恶鬼,隐藏在这个灯火辉煌的朝堂之上。”
段南轲定定看向姜令窈,一字一顿,吐字如金。
“我要把这些恶鬼,一个个揪出来,扒光他们身上披着的人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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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令窈捏了捏段南轲的手,给了他无声的安慰。
段南轲目光里的冷意渐渐被手上的温热驱散,他垂眸看向两人交握的手,如同呓语般道:“幸好,当今与先帝不同。”
姜令窈适才开口:“所以,你早早就进了锦衣卫?”
段南轲点头,道:“陛下自知我身份,早年便问我是否要进锦衣卫,若我能在锦衣卫站稳脚跟,那以后便是宣化一朝的肱股之臣,待得朝堂稳固,便可为父翻案。”
坊间虽有好名声,但在史书中,段家永远都是叛国者,段南轲不能让父亲被后世辱骂。
听到陛下知晓段南轲的身份,姜令窈倒是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