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姝在兰苑外遇到她的婢女月露,月露比她还小一岁,扎着双丫髻,瘦弱的身子举着一把厚重的油布伞,急的像是要哭了,如今府里也只有月露和兰嬷嬷会在意她。
闻姝说:“没事,去赏了会雪,回去吧。”
两人先后进了院子,比起北苑,兰苑更加精致一些,听说从前娘亲很得父亲的宠爱,特意为她修建了这座兰苑,雕梁画栋,种了满园名贵兰花,只因她喜兰。
父亲还允娘亲不必向侯夫人日日请安,宠爱过盛,以致于侯夫人十分厌恶娘亲。
可娘亲去后,闻姝却并未感受到多少父亲的关怀,他甚至从未踏足兰苑,让闻姝不由得怀疑传言的真实性,不过侯夫人厌恶她倒是真的,每次去请安都见不着好脸色。
进了檐下,收起伞,月露才瞧见闻姝弄脏的衣裳和掌心的伤口,惊呼道:“姑娘,你受伤了,兰嬷嬷,姑娘伤着了!”
一位身形佝偻、双鬓染白的妇人从屋内出来,握住闻姝的手腕,“姑娘又被欺负了?”
“无碍,”
闻姝笑着摇了摇头,“路滑,我自个不小心摔了一跤。”
告诉她们也不能怎么样,倒徒增伤感。
兰嬷嬷右脸有一大块被火烧燎过的疤痕,贯穿半张脸,乍一看有些骇人,曾经还因吓哭了大姐姐被侯夫人罚了板子,此后兰嬷嬷便不再轻易外出。
可闻姝知道,有些人的心比兰嬷嬷脸上的疤痕更加恐怖。
兰嬷嬷拉着闻姝进屋,去找药箱。
比起屋外的精致华丽,屋内就要冷清空荡许多,从前这里也有不少名贵的东西,都是娘亲在时父亲置办的,母亲去世后,见闻姝不得宠,旁人便来“借用”
,自然是有借无还。
此外逢年过节的打点,闻姝有个头疼脑热,像炭火烛火这些时常不够用,只能自个掏腰包去买,闻姝她们的月例又常被克扣,没钱买就只能卖兰苑的物什换钱,这些年下来,兰苑快要家徒四壁了。
兰嬷嬷给闻姝的掌心上了药,又拿出一粒黑色绿豆大小的药丸递过来,“姑娘,把药吃了。”
兰嬷嬷的嗓音嘶哑粗嘎,像是喉咙里含着粗粝的石子摩擦发出的声音,在稍显昏暗的屋内衬得她脸上的疤痕愈发瘆人,闻姝回想起四哥手腕上的疤痕,和兰嬷嬷脸上的有些像,难道也是烧伤吗?
闻姝接过药丸和水吞服,她不知这是什么药,每次她受伤,尤其是见了血,嬷嬷都会让她吃一颗,兴许是为了让她好的更快些吧。
月露站在门口,遮挡了屋内的光线,“姑娘,午饭要凉了,我现在端上来吗?”
闻姝喝了口水,压下药丸的苦涩,“我吃过了,你们吃吧,月露,把我的伞放在偏房晾干,别弄脏了。”
“诶!”
月露答应着去了,她虽年纪小,做事却麻利勤快也听话。
兰嬷嬷看了眼那把伞问道:“姑娘在哪吃过了?”
闻姝也没瞒着,说:“我在四哥那吃了,嬷嬷,四哥很好,伞也是他借给我的。”
兰嬷嬷瞧见闻姝脸上的愉悦之色,这倒是十分难得,侯府别的公子姑娘都不和闻姝玩,她一直独来独往,没有玩伴,到底是年纪小,有人愿意和她玩,自然高兴,便没多说什么。
闻姝去内室换了身干净衣裳,兰嬷嬷拿上她的脏衣裳去浆洗。
屋子里烧着的炭虽不如银丝炭名贵,还有些呛人的烟屑气味,但到底要比外边暖和许多,闻姝坐在书案前,从书袋中取出一本《三字经》,小心地把卷起的页脚压平,拿出纸笔。
月露从外边进来,“姑娘,抱着汤婆子暖暖,手别发冻疮了。”
闻姝点点头,把汤婆子拢到怀里。
月露又放下一个碟子,里面装着几个黄澄澄的东西,“姑娘,这是大厨房给的蜜桔。”
“刘管事这次竟想得到我?”
闻姝拿起一个掂量,柑橘的清香漂浮着,蜜桔在冬日里的定都可是稀罕物,这是南丰桔,亦是贡桔,只生长在南方,尤以楚国境内居多,从前大周与楚国交战时,连宫里头也少见,也就是近些年两国休战,互市商贸来往多些,官宦人家也能买着,不过闻姝是极难吃上的。
月露撇了撇嘴,“我瞧见五姑娘房里的丫鬟装了满满一兜子,听说今年楚国雨水好,蜜桔丰收,咱们府里分到几大筐,忒小气,只给了姑娘四个。”
五姑娘不就是有个受宠的姨娘嘛,这话月露不敢说。
闻姝了然,侯府有什么好东西都轮不到她,能想起她来就算不错了,闻姝递了一个给月露,“你拿去吃吧,再给嬷嬷一个。”
月露从未吃过蜜桔,捧着黄澄澄金子一般的蜜桔,眉飞色舞,“谢谢姑娘!”
月露出去了,闻姝看着剩下的两个蜜桔,再看看书册上歪歪扭扭的字迹,她滚了滚咽喉,将蜜桔收了起来。
梦魇
连着下了好几日的大雪终于停了,闻姝是被扫雪的“沙沙”
声吵醒的,穿好衣裳从屋内出来,瞧见出了太阳,雪后初霁,朝阳给雪色镀了一层金光,看着心情都好了几分。
兰嬷嬷在小厨房做早饭,闻姝便拿了扫帚和月露一块扫雪、敲屋檐上的冰凌,她从没觉得自己是尊贵的侯府小姐,她把兰嬷嬷和月露当成亲人,在兰苑独有的一份小天地里,过着自己的生活。
早饭喝的菘菜粥,一个咸鸭蛋,菘菜是兰嬷嬷在院子里种的,咸鸭蛋是从大厨房拿的,虽说侯夫人不待见她,到底也没让人把她给饿死,就是吃的比别人差些。
“嬷嬷,还有赤沙糖吗?”
闻姝吃过早饭,背上书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