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拥千山不乱,便与岁月同怀。】
最初决定留在判宗的时候,陆吾的心情其实是复杂的。
以前他困在判宗的泥潭里挣扎时他想:如果可以,以后死也不要留在这里。可后来他有机会离开判宗时,他又想:落叶总要归根。再后来,判宗成了他的“家”
,家中有一个总是在等他回来的猫,他便再没起过离开的念头。
自己选择留下之后,他总是觉得自己只要想走,就谁都拦不住,再加上所爱在侧,好友常在,于是从不觉得自己身处牢笼,但也正因如此,后来所爱疑心,好友相远,他才现自己的世界不知何时,已经变的无比狭小。
他像笼中鸟、池中鱼,困在方寸地,望不见旧林,也回不去故渊,回过神时,又忍不住沉沦。
他放不下走不出怀瑾城的无情,而他的放不下又成为他离不开的枷锁,两相交缠,因果难断,他才恍然大觉,原来早在他选择留在判宗的那一刻,他就自己折了羽翼,不觉自己身处牢笼的那些年,他早已断了尾鳍,被这方天地同化。
潜移默化的接受原是如此可怕的东西,那一瞬间,他如坠冰窖。
是什么时候,他的世界崩塌到再不见千山万水?
明明年少时,他的世界那般广阔,鸟飞去三千里不见踪迹,鱼展翅八百里拨云散雾,可如今一切都变了模样。
陆吾抬头看着夜空朗月皎皎,眼眶酸。他吸了吸鼻子,破天荒的去酒馆点了一桌子烈酒,大醉酩酊。
他从未觉得如此畅快。
无情不喜他多喝酒,他便向来克制着,每次都不喝太多,便很少如此大醉,仿佛一脚踩在云端,能望见辽辽凡尘,喧嚣烟火。
他不知他的朋友在做什么,他不懂他的爱人为何疑心如此之重,但他又好像什么都懂,于是什么都不问,什么都不说,所有爱恨悲欢,他来者不拒,全盘收下。
周围一切都在变,局势在变,街巷在变,心也在变,只有他一个像是被按了暂停键,还傻傻觉得一切都如从前。
无念关大战前一天,他难得没有早起练刀,也没有去找无情,只是一觉睡到日上三竿,揉着胀痛的头去厨房找吃的。
他昨夜喝了那么多酒,虽醉的神志不清,却也在颠簸中看见了无情模糊的侧脸。昨夜是无情背着他回来的。
陆吾睡眼惺忪,脑中不甚清醒,一阵一阵的嗡鸣在耳边炸响,在拐角处遇到要往书房去的无情时,陆吾短暂的呆滞了一下,有些没反应过来,直到无情的声音如同拨开云雾的那一束月光落入耳中,他才猛然清醒,慢慢放下揉着额角的手。
他们对视一眼,目光在空中交汇,秋日午时的暖阳透过长廊投下一片光影。
无情很快移开目光,目不斜视地走着脚下的路,没有丝毫停顿。
他说:“厨房给你留了吃食,昨夜没喝完的酒在沁心阁西北角竹亭。”
陆吾垂眸,努力让自己看上去平静一些。
“知道了,以后不会了。”
无情微不可察地一顿,擦肩而过的那一瞬间,他偏头看了陆吾一眼。
“没有以后了,陆吾。”
他说:“秋深了,雁该南去了。”
陆吾猛地停下脚步,垂在神策的手骤然握紧成拳,转头看向无情,却只看到一个消失在拐角的衣角。
如果知道那是他们最后一次擦肩,陆吾不会选择沉默着与他背道而驰。
可惜,世上最可笑的就是“如果”
。
诚如无情所言,他们没有以后了,就算有以后,也是与彼此无关的以后,他们心知肚明,无念关一战,无情一定会背叛,可陆吾却抱着一丝可笑的期待——期待无情不会背叛,他们依然能在一起。
无念关大败来的比想象中更快,尽管早有预料,可当他真正直面现实,却现自己勇气尽失,却有种诡异的平静。
高悬头顶的铡刀终于落下,鲜血淋漓。
他心中紧绷的弦也一同断裂,再也没有了犹豫的理由。
无非就是生或死,无非就是悲和欢。
他提起刀,一步步走出判宗宗宫,一刀刀杀上阴霾山谷,多年自困牢笼,终也自断枷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