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回去的路上,许淙山沉默了许多。
柳媚珠问他,许淙山也只是摇摇头,说他累了。
累了自然是骗鬼的话。
朔州与长安遥遥相对,两地相距千余里,许淙山却仅用了不到一个月的功夫。
途中日夜兼程是常有的事,马都跑得口吐白沫,他仍然精力旺盛、容光焕发,在抵达许府时,还尚有心力与柳媚珠相识相认。
今日这样惬意地和柳媚珠拉小手、泛轻舟、编辫子,说是享受也不为过,又怎么会累?
实际上,自从了解到现代两人结婚的始末缘由,许淙山就一直在思虑。
他的思虑难以启齿,因而不肯朝柳媚珠吐露心声——那就是,现在的他,同柳媚珠口中那个沉默寡言的男人,可谓迥然相异。
说起来,最后居然是他继承了集团吗?其间恐怕有许多不足为外人道的阴私。
许淙山不由嗤笑一声,毕竟他那个偏心的爹恨不得把家产全递到那个私生子手里,连夹在指缝里的一星半点也吝啬给他。
年少轻狂的许淙山站在十八岁,触目可及的是迷雾笼罩的岔路口,他急躁又茫然,全然不知自己将要去往何处。
如今模模糊糊揭开未来的一角,从柳媚珠言语中拼凑出一个寡言而成熟的剪影。
可十八岁的许淙山并不觉得有多惊喜,反而对这个陌生的剪影产生了一种微妙的嫉妒和敌视。
他并不觉得自己比他差——好吧,似乎稍微比十八岁的他强一点,但就一点。
至少他尚未成长得那么可靠,可以仅用几句话就将柳媚珠从岌岌可危的悬崖边上拉回来,这也是不争的事实。
原来她喜欢的是这种类型吗?他不免有些丧气。
柳媚珠见他眉头从画舫下来就一直没展开过,这个年纪的许淙山是很好猜的,心情好坏都写在脸上,一猜一个准。
为疏解他的心情,柳媚珠另起话头:“我与你说了这么多现代的事,作为交换,你是不是也应该和我讲一下你的?”
他?
许淙山难掩沮丧,语声沉沉:“你应该都清楚,没什么好说的。你想知道什么?”
“什么都好,因为你上辈子基本不跟我说你青春期的事,尤其学校、家庭这些。嗯……你不相信?”
许淙山的眼珠总算转过来。他望向柳媚珠,女人腮面洁净,点着两朵粉晕。他虽对妆容一窍不通,却觉得她应当没有涂胭脂。哪怕摔在他身上、脸蹭着他的衣襟,脸上的粉晕也没有消掉。
端详着这张脸,许淙山没好气地哼了一声,憋闷得厉害。哼,说穿了都是一个人,未来那个他的这点心思实在再明显不过了。
嫌弃谁呢?人老成精,心机真深,故意不说高中的事,你也知道抽烟喝酒打群架很拿不出手是不是?怪不得成天装模做样,生怕老婆对自己印象滑坡。
但柳媚珠既然都问了,许淙山腹诽半天,只好含糊地应下来:“下次
吧。下次我和你说。”
见他三缄其口(),柳媚珠也不强求。
她晃了晃手?()_[((),笑道:“再有一段路就到了,还要不要牵手?”
半晌后,一只宽大温热的手掌贴上来,这回穿过了指缝,将她的手牢牢扣在掌心。
少年另一只手撑在窗台上,托着下颌,目光故作淡然地瞄向窗外。
他耳尖泛红,欲盖弥彰道:“真是拿你没办法。”
顺道先将许淙山送回许府,停在高阳观门前时,天色将将昏暗下来。
刚进屋舍,李修洁手上拿着一封信,找上门来:“信使今日送来的,据说是自许家别院传来,盼你尽早回信。”
“什么?”
一听许家别院四个字,柳媚珠失态地夺过信,连道谢都忘了说。
她慌里慌张地拆开信封,一瞧信纸上简短的内容,方才就悬在头顶的剑还是不幸地落了下来。
——姑母染恙,朝不虑夕。念卿,速归。
*
广明十三年冬,妻子与他相依于床榻。
彼时新婚不过半年,两人都已沐浴过,洗去了一身汗水。
内室静谧,唯独榻几上立有一豆烛光。妻子趴在他身上,百无聊赖地将耳朵贴住他的胸膛,数他的心跳声。
砰砰砰——
“八、九、十……”
她嫣然一笑道:“夫君,你的心怎么越跳越快?”
知道她是在故意调笑,许纵并不出声,只是警告地捏了捏她的腰侧,随即展臂搂住怀里的温香软玉,将人往上提了提。媚珠顺势将脸颊依在他肩头,仔细瞧他。
他的面容被烛影笼上一层温温的昏黄,媚珠近乎痴痴地凝着他眼下的那一粒泪痣,柔白的指尖蜻蜓点水一般轻轻落在上面。
许纵觉得有些泛痒,问道:“怎么了,可是瞧着它碍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