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闹至极,你去给我抓,抓谁?我是什么人都教的么?”
他一眼看破程克青的忧虑,掷地有声道:“哪怕你是块顽石,我也能将你雕琢成玉。”
说着吕松榛目光一沉,低声道:“我亏欠云霓太多,授学与你,只当是偿债了。”
其实,剩下的话吕松榛考虑再三,并未说出口,他在临阳观见惯了一心求死之人,皆因心如死灰,世上再无牵念之人才会求死,所以无论如何,他也得说服程克青继承自己的衣钵,让她重新燃起生的希望。
但话若说得过于直白,依着程克青的性子怕是会矫枉过正,生了逆反心理。
他望着程克青依旧一脸为难的样子,心中止不住怒斥道:云霓啊,你怎么生了这么个不争气的咸鱼废物!
这厢,程克青并不知道吕松榛心中的百转千回,只见对方气得吹胡子瞪眼经,她眼神空洞,心里焦灼,只好轻声道:“那那学吧。”
味觉池塘春草成,却见枫叶红几何,斗转星移几度秋。
在这山谷溶洞中,竟有些心无旁骛与世隔绝,不知何年何月的脱俗意味。
这一日,程克青依着吕松榛的要求,费尽千辛万苦配了一方药呈予他,不料吕松榛接了过来,只是粗略看了眼,便放在一边。不似往常般掉书袋长篇大论引经据典,反而一脸轻快之情溢于言表。
“纸上谈兵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此地物料虽不至于匮乏,但终究不如外面丰富,你也该着出师了。”
吕松榛盘坐于一隅,叮嘱道:“明日你便出去吧,再待下去也无意,切记不可向外人透漏我的踪迹。出去之后一定要从小做起,方能融会贯通,获得试炼一身本事的机会。”
虽然两人的日常,不过一人修道,一人勤学。但陡然面临离别,程克青仍有不舍,她张了张口,不抱任何希望地问道:“不随我一起走么?”
吕松榛略一沉吟,“无妨,我另有安排,你若记着我的好,临阳观我曾有一小徒儿,孤苦伶仃名唤郎棋昌,他要是仍然过得不好,你去帮衬着点。”
“好了,天下无不散的宴席,你我终须一别,去歇息着去,明日好上路。我要静心打坐一番。”
吕松榛闭上双眼,两耳不闻外事,沉入他的道法天地去了。只余下程克青站在原地,她的手采了草药,火辣辣的疼痛,可不及心中的酸涩分毫。
离别,似乎是程克青这一生一直在学习,却难以攻克的课题。
她一夜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待得天蒙蒙亮,便起了身似往常般去寻吕松榛背书,不料吕松榛依旧同昨日的姿势一样,盘坐于原处,身姿端正挺拔,双目微闭,一脸祥和,双手结印点于双膝之上。
霎时,云层渐开,一束金光将将好洒在吕松榛头顶,朦朦胧胧之间,像是他自身的光彩般夺目。
程克青心中一惊,吕松榛也逝去了。
她想着收殓尸身,可吕松榛一副神圣模样,却又觉此举过于唐突,纠结两难之下,程克青索性朝着吕松榛扑通跪下,连连磕了三个响头,“您若是想入土为安,便吹一阵风来吧!我帮您下葬。”
山中寂静无声,别说风,连朵云彩也不曾飘过。
这一日,程克青收拾了东西,沿着吕松榛生前的指引离了鱼渊谷。
正所谓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她枯木逢春,打自己的一片天下去了。
同光三十六年十月初一,寒衣节,昙州。
四方街上来往行人神色匆匆,此地为北澶与南舆交界之地,来往多为走街贩夫的生意人。
眼下雨势渐缓,路程短的趁这点子消停尽早赶路,长途跋涉的担心天寒路滑,索性都聚在街口的群贤楼歇脚。
酒楼内热气熏腾人声鼎沸,偶有几声叫好的喝彩声如洪钟,好不热闹。一位长须老者坐在矮几上,被一众人团团围住。
近身的一男子几两黄汤下肚,舌头都不利索了,喝道:“一口气挑战十七家战无不胜,还得了个打遍天下无敌手的称号?这程克青的行事也过于猖狂了吧?难道十几年前真没有能制服她的对手?”
老者咽下酒,长舒一口气,“正所谓乐极生悲,水满则溢,程克青为报屠戮师门之仇,连炸三封战书,季长青并不接战。终于等到掌上明珠季汀兰的生辰,兹州节度使府大肆摆席宴请宾客,偏偏在此档口间,程克青杀上门去点名要与季长青决一死战。”
老者笑道:“人在江湖嘛,总会结下点梁子,季长青认为是平常来寻仇的半吊子避开而不见,未曾想那女子单凭一人之力,勇闯使府,孤身提剑与之一战,打得响亮得很。”
有人道:“甚为奇怪,经此一战,打遍天下无敌手的程克青在江湖上销声匿迹,没有一人知晓她藏在何处。一代风流人物,从此竟成了个传说。”
老者抚须摇头,“可惜啊可惜。”
有人追道:“可惜什么?”
“这程克青不知使了什么招数,让季长青心甘情愿当场了结自己,该说不说,鄙人当年有幸在逐鹿大会上见过她一面,小姑娘年纪轻轻天赋了得,我老头子爱才惜才,这中原武林堪堪出了一位新兴之星,不曾想却是昙花一现,落得个如此下场。”
一年轻男子不解,“这逐鹿大会很了不起么?”
一旁的汉子放下一直在擦拭的长枪,抢答道,“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吧?逐鹿大会四年一次,各大门派会派出门下的青年才俊比武切磋,我记得三剑山庄,有一年手无寸铁使得一根竹枝拔得头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