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衍和尚轻声道:“徒儿,你们俩先出去守着,为师与燕王殿下有要事相商。”
郑海与马和微微点头,退出了房间,将房门轻轻合上。
洪武二十五年(公元1392年),北平庆寿寺的这间禅房中,燕王朱棣与道衍第一次开诚布公地探讨自己继承皇位的可能性。道衍和尚也是第一次在燕王面前讲述他的纵横伐谋之术。
至于具体两人都说了什么,大门外守着的郑海不清楚。虽然他也有些好奇,甚至他能够隐隐约约听到“秦王”
、“晋王”
等字眼,但他并不是太关心。
郑海知道,道衍的这次谋划不可能成功,燕王的这次应天府之行注定只是一场空。
他和马和守在门口,做了一名贴身侍卫该做的,老老实实地站岗。不过,他对应天府南京很期待,想着燕王会不会带上他,一同前往应天府。
郑海看向院子外灰蒙蒙的天空,这天光渐渐亮了,就像被蒙了一层明光纸,但天空依旧阴沉。
应天府的天空也是一个沉闷的阴天。厚厚的云层笼罩在天空中,仿佛夏天捂着棉被有一种压着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太子府中一片缟素。
白色的麻布盖住了红色的牌匾,院子中间上竖着几个杆子,杆子上挂着白色的招魂幡,招魂幡在风中摇曳。
哭泣声从院中的大厅传来,夹杂着女人与小孩的哭声,此起彼伏。
一阵风将大厅中圆形的冥纸吹到厅外,三五片圆形铜钱状的冥纸从空中飘飘荡荡,飘落在一双黑色的布鞋前。
一脚踩在冥纸,一身白色麻布丧服老人,腰间扎着一根黑色的布条,脚步沉重地走向大厅。
这位六十多岁的老人与其他老人并没有什么区别,头和胡子都已经花白,眼角的鱼尾纹又深又密。这两日的悲痛使他的双眼旁蒙上了一圈暗黑色,眼白中布满了血丝,红红的有些吓人。
要说他与别的老人有什么不同的地方,或许是他那高高的颧骨,据说这是高官大权在握的面相。几十年前,他就因为这高颧骨获得了岳父大人的看重,将女儿许配给了他。
高颧骨将老人的眼睛与眉毛几乎挤压到一块,显得浓密的眉毛好像就压在眼睛上一样,而这高颧骨也使他的下巴看起来有些尖。
除此之外,这位六十多岁的老人还有一个比较明显的特征,那就是他有一双又大又长的耳朵,像寺庙里长着大耳朵的怒目金刚。
老人走进大厅,大厅里挂着密密麻麻地招魂幡,地上跪着十来个妇人和孩子。
众人跪拜的大堂中央摆放着一个巨大的棺材,黑色的棺材重甸甸地压在石板台上,也也压在众人的心口,气氛很压抑。
地上放着一个烧冥纸的火盆,火盆中的火焰在吞噬着一张张、一沓沓方孔圆形冥纸,火焰随风摇曳。
一个火盆的火焰明显压制不住大厅中的寒气,摇曳的火苗使人感觉更为的寒冷和阴森。
老人踩着地上被风吹散的冥纸钱,每一步踩下去都很艰难,像是身上压着千斤坠,每一步抬起来都都很困难,像是陷在沼泽的泥潭里,每一次抬腿都很费力。
听到沙沙沙的脚步声上,正在哭啼的众人回头,看见老人,忽然大厅内的哭泣声中停止了,只剩一个少年抽泣的声音。
这少年十四五岁,同样披麻戴孝,一身白色的麻布,尖尖的白帽,黑布条扎腰。
老人幽深的双眼扫下那个还在低声抽泣的少年,那少年哭得很伤心,泪水不停地从眼中冒出,滑落,他不停地用衣袖去擦拭。
忽然觉得没了哭声,少年回头正遇上老人的目光:“皇爷爷,我父王,他走了!呜呜呜。。。。。。”
少年再次伤心的大哭,接着是小孩子的哭声,不过,那是被老人吓哭的。年幼的小孩躲在生母身后盯着老人,明显是被吓着了。
妇人们也跟着哭了起来,大厅中又是一片啼哭声。
“好了,别哭了!”
老人一声沧桑而嗓音的声音,声音不大却犹如惊雷霹雳,打在众人的神魂上。
大厅中的妇女随即咽下了心中的苦楚,硬生生停止了哭声。
然而,几个幼儿依旧在尖利的哭啼,老人的目光扫了一眼那几个幼儿,反而使他们哭得更尖利。
老人微微摇了摇头,不理会幼儿的哭啼,来到跪着的少年身旁,一只粗糙的大手放在少年的肩头:“允炆,你要振作。”
“皇爷爷,我,我会照顾好其他弟弟。。。。。。可我,我,我很难受。。。。。。皇爷爷,父亲真的走了!”
在少年的嚎啕声中,老人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悲伤,泪水再次夺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