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的手术室除了急救手术没有病人。偶尔进出交接班的白大褂们也都穿着软底鞋,无声得像发散灯光下飘过的虚影。这里很寂静,他们说话也轻声轻语的。
“在想什么?”
武匀问。
景宁说:“看这扇门。我在想从这扇门里出来的人不是‘生’、‘老’就是‘病’、‘死’。”
“别乱想了,门里面的人都很坚强。”
“嗯,你说得对,我是瞎想了。你累了吧?”
“不累。”
武匀笑笑。
景宁知道他辛苦,很是过意不去,“你那么多烦心事,还被我扯了来。”
“别说见外的话,晶晶也是我朋友。你要是累了,我这里可以靠。”
武匀说着用拳头敲敲自己的肩头。
景宁微微笑了,头缓缓一倾,真就靠了过去。这个胸怀,她觉得很温暖、安静妥帖。
她感觉到武匀长长的呼出口气,问他:“怎么了?”
“没什么,有点紧张。”
武匀确实心跳加速了。他随口开的一句玩笑话,着实没想到景宁会依过来,而他同时也被自己绷紧的心脏意外到了。
景宁笑了,轻声问:“你会打女人吗?”
“不会。”
武匀慢慢地说,顺势伸开臂膀搂了她的肩,也让她枕得更舒服些。
“会骂?”
“不会。”
“冷暴力呢?”
“不会。”
“那不喜欢了怎么办?”
“坚持。”
“坚持不了呢?”
“好聚好散吧。”
武匀想了想才说,他担心景宁会很不满意这个回答。
这话终究凄凉了些,景宁怅然,“好聚好散也算是善终了。”
她的问题本就问的不讨喜,又能指望多么动听的回答呢?那些漂亮动听、类似“天长地久”
的话,是热恋时说来渲染气氛的,就算武匀真的说出来,她也只会觉得虚伪,她不再是能被这些话打动的人了。
深夜时晶晶才被推了出来。景宁把武匀带来的决定果然明智,从回病房、换病床到打开水,这个男人着实帮了大忙。夜里晶晶要留院观察,有护士照顾,景宁和武匀就离开了。第二天景宁带了鲜花独自来看晶晶,晶晶比前一天的气色好了很多,恢复了苗条的身材略显单薄,床边还坐着连夜开车赶来的母亲和哥哥。
见到晶晶的家人,景宁顿时放了心,之后她再也没去看过晶晶,只是偶尔打个关照的电话、问问近况,其他的话一句也不多问,权当什么都不知道。
晶晶的事情到此就算结束了。她突然间在这座写字楼里消失了,没有任何先兆,更没了下文。阿浩在晶晶的朋友同事圈里认识的人也很多,大家能零零星星地听到些阿浩的消息,也就知道了她的下落:晶晶离婚了,离开这座城市回了故乡,她和阿浩险些因为分财产的事打起官司,最后是晶晶哥哥的一顿老拳解决了问题,从阿浩那里要走了几万块,阿浩险些破产……
传言来自片段,自然就带了演绎,与景宁知道的事情偏差了很多。这天临下班,部里的人聚在一起聊天,偶尔说起了晶晶的事情。
“……她刚结婚的时候还说什么aa制夫妻,说离婚的时候女人要有骨气,其实哪个女人会甘心让男人带着钱去找下一个老婆?都要把他们宰杀干净才肯放过,不然不甘心,阿浩不就差点破产……”
男男女女正在热烈讨论,景宁在旁越听越不顺耳,忍不住插进话来,“不知道具体情况就别胡说。要回属于自己的钱没错吧,这和骨气有什么关系?阿浩破产和晶晶又有什么关系?”
一句话搞僵了一场热烈的议论纷纷。话不投机,景宁在一片静默中首先离场,背影清高。待她走得看不见了,人们才都默契的看向武匀,猜测着他听了景宁的这番话是什么滋味。武匀专注地在看杂志,应该是看到了笑话或者有趣的故事,唇边的笑一直没散。
武匀脾气好,人们敢试探他,有人迂回的和这位景宁的忠实粉丝聊天,“老婆还是要温柔善良的,一辈子下来才好相处,是吧?”
武匀呵呵笑,“温柔善良的女人你不一定有幸娶得到。这个嘛,得将战略,敌进我退,敌退我进,万事以和为贵。”
景宁去了街角的咖啡店,近来她喜欢在这间店里消磨午休时间,而不是趴在办公桌上打盹儿。店里有了属于她的老座位,可以翻着杂志等咖啡变凉,也可以手撑着额头闭目养神。武匀也知道她这个习惯,会经常来这里和她一起聊天、打瞌睡。她每次坐在这里时,也都会猜武匀是不是在忙、会不会来。
今天店里的客人很少,景宁坐下来等饮料。这是个焦躁的午后,窗外的阳光炙热晃眼,考验着人的心情和定力,景宁期待着这里清淡的音乐和冰爽的冷饮能让她舒缓下来。
今天的服务生放盘子的时候很小心,好像是个新来的,可他放下饮料杯却不走,始终挡住视野的一角。
景宁于是合上杂志抬起头,对他说:“我不需要……什么了……”
看到那张脸孔,景宁的话断在了齿间,端来饮料的居然是销声匿迹很久的楚端。
楚端在她对面坐了下来,景宁的目光一直跟随着他。两人默默的对视着,像初遇的陌生人一般,又仿佛一见钟情。
景宁想,他是个绅士,当年的少年已经被他自己打造成很考究的名流了,袖扣精致,腕表名贵。他和她不是同类,她怎么会才看出来这一点?
楚端对景宁笑笑,“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景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