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谢燃脸色越来越苍白,以为是自己说得多了,便忙道:“小人也只是道听途说,正是巧在您当时宴后回来就病了,一直昏睡至今,正错过了郁王府丧礼,丧葬柬帖小人也按您闭门研棋的借口,一律拒了……”
谢燃忽然打断道:“知道老夫人具体什么时候……没的吗?”
“大约是王府宴会那日戌初。”
管家说完,又详细交代了打听到的鸳娘死时情况,甚至还有赵浔和管家婢女当时的对话,这里面自然也提到了谢燃是鸳娘死时见过的最后一人。
的确……巧。
谢燃一时之间已听不见那管家再说什么。
他紧紧握着手中的狼毫笔,手背青筋迸出。
谢燃只觉一阵头晕目眩,恍惚中仿佛回到了七日前,他在郁王府与鸳娘的最后一次见面。
他想,不出意外的话,我或许也是最后一个见到她的人了。
其实,从认识的年岁来说,他与郁王府这位“老夫人”
算得上熟悉。
从很早以前,早到赵浔还是个十几岁的少年,玩笑着喊他老师开始,他便时不时会去赵浔租住的那个破旧的小院中吃饭。
饭是赵浔做的,院子是赵浔租的打理的,他找的也是赵浔,但屋子中除了赵浔,也总是有另一个人鸳娘。
或许人的外表衰老度的确和心智有关,鸳娘虽然年纪应该的确不小了,但其实看到她的人,很难真的将她和“老夫人”
这个称呼联系在一起。
她虽然疯,却总是能把自己打理的干净雅致,喜欢穿水绿色的布裙,有时甚至梳着未嫁女子的式,哼着不知名的曲子,绣一方锦帕。她的绣工很好,分外精致,绣的也很认真,无声无息。
当谢燃和赵浔对弈时,喝酒时,这个当了母亲的女人其实更像是一株植物,她无声无息地观察着,生长着,等待着。
鸳娘很爱在绣花时,哼一方言呢喃的歌。
“云锦帕,云锦帕,女娘要那云锦帕,儿郎破屋逢漏雨,只得上阵把血流,三年徭役复三年,归来女娘已不在,入那大宅院,见了云锦帕,却未嫁作锦绣妇,而只作婢仆……”
十几年过去,疯了的鸳娘依然没能如愿成了“锦绣妇”
,却等到了她儿子封王的日子。
也就在那天,定军侯敲开了她的房门。
那天,其实谢燃只说了两句话。
“夫人,您真的疯癫痴傻吗?”
他说:“其实傻的是谢某才对。您在织的到底是云锦帕,还是一步登天的龙纹锦袋?”
这是第一句。
第71章是,殿下
鸳娘轻柔婉转的唱音微微一顿,又圆融婉转地续上,如扇子般漆黑的睫毛微微一颤,又落回到手中的绣帕,继续织了起来,仿佛什么也没有听见,什么也听不懂一般。
谢燃说了那日的第二句话,
“此事我不会告诉任何人,包括赵浔,”
谢燃站在门边,声音低缓:“来找夫人,只是为了告诫您一件事:赵浔身世已有人起疑。事到如今,一着不慎便是尸骨无存。我会尽全力周旋,但你我皆知,许多关键其实在你。所以,为了你自己,为了赵浔,千万谨慎,谢某言尽于此。”
真相其实很简单。
鸳娘根本不是庆利帝临幸过的宫女,真正怀了龙种逃出宫的是另一个女人,而鸳娘,因为心怀“锦绣帕,黄金屋”
的幻想,以绣娘之长,仿制了庆利帝的信物,用自己的孩子来了个狸猫换太子。
鸳娘自然得“疯”
,如果不疯,她就会不得不面圣,不得不经历内廷关于当年临幸和孩子出生时辰的重重拷问,她答不上来的。
这些都是在赵浔身世被揭露后,谢燃费尽心力查出来的真相。
谢燃说完这段话,便离开鸳娘的屋子,轻轻关上了门。
之后,鸳娘便死了,服毒。
谢燃攥着手中的笔,神情竟有一瞬间的迷茫。
他想,是我害死了她吗?是我话说重了,或者不合时宜了,才逼死了赵浔的母亲,逼死了赵浔唯一的亲人?
他眉头一紧,掩口呛咳起来,血从指缝中渗出,如红梅般溅在苍白的宣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