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宁哭得双眼红肿,眼前都是雾蒙蒙的一片。
在听到老头在和自己说话之后,她转过头看向床的位置,努力睁大眼睛想看清楚。
老头又咳了两声:“孩子,过来,我想跟你说说话。”
姜宁擦了擦脸上的泪水,从地上爬起来,往老头那边走,但因为视线并不是很模糊,连着被绊倒了好几次,甚至有那么一次就摔在了沈篾面前。
在看到姜宁摔在自己面前的时候,沈篾下意识伸出手想扶住他,但他现在的身体并不能接触到姜宁,只能看着她的身体从自己伸出的双手传过去,然后重重跌倒在地上。
在沈篾印象中,姜宁就是在众星捧月般的宠爱下长大的,从小到大就算是被划上一条口子都要哀嚎痛好长一段时间。
但就是这么一个非常怕痛的小姑娘好几次重重摔到地上,浑身上下都擦破好几处皮渗了血,下一秒却又毫不在意地从地上爬起来。
沈篾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又看了看已经走到了床头的姜宁,心底的酸涩又重上了几分。
姜宁扑到老头的床前,看着老头浑身都是伤口的身体,只敢扯过被子,小心翼翼地为他盖上,期间大颗大颗的泪珠不断砸落,又渗进单薄的被褥中。
她口中一个劲地道着歉:“对不起,都怪我,都是我把你害成这个样子的,要不是我……”
老头打断了她的话,嘴角扬起笑容,像是一个慈父一般开口对她说道:“傻孩子,这怎么能怪你呢?我都是半截身子埋进土里的人了,没几年可活,早几年死还算是解脱。”
老头说着,眼神看着姜宁,又像是在透过她看另外一个人:“其实我有过一个妻子,她很漂亮,在我眼里,她是全天下最好看的女人。”
老头开始絮絮叨叨讲起自己的故事:“后来我们俩有了一个女儿,当我第一次抱着她的时候,才知道原来一个小孩子抱起来是那么的轻,那么的软,我很爱她。”
“但丫头你也看到了,我家的条件不好,为了补贴家用,我会上山打些野味去卖,回来的时候我还看到有一家卖橘子的,那橘子又大又甜,我就停了一会儿,特地买几个橘子带回家。”
“可也就是这么一耽搁,等我回到家的时候,我看到好多的血,都没了,全都没了……”
老头那双浑浊的眼中渗出泪水,“有一伙山匪进了村,杀了不少人,连小孩子都不放过,我的妻子,她为了保护女儿,被那群山匪杀了,我回家时连血都还是滚烫的,是不是,我不买那几个橘子就能救回我的家人了?”
“为什么活下来的人是我啊?”
老头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他看着姜宁:“若是我的女儿还活着,她肯定也像你这么漂亮,丫头,我只能帮你到这儿了,接下来的路你只能一个人走了……”
看着彻底失去生机的老头,姜宁擦掉脸上的泪水,理了理散乱的发鬓,用最庄重的礼节对老头磕了头。
在大秦,有一种送别仪式叫落鸿归,以手轻叩额头三次,再双手交叠搭上双肩,寓意着对逝者最崇高的敬意和感激,这种仪式也是只有达官显贵、皇亲贵族才有资格使用的。
姜宁用她最郑重的礼仪送走了这世间对她最后的一份善意。
虽然沈篾一直觉得灵师有这么漫长的寿命是一件枯燥而又无趣的事情,但也幸亏他活了几百年,经历过无数的生离死别,没多时就调整好了自己的思绪。
作为一个正常人,沈篾觉得自己刚刚的反应也是一种和受害者共情的正常反应,看纪景行刚刚的行为,他应当也没对自己的反应觉得异常。
自己那岌岌可危的假身份还算是捂住了,毕竟纪景行一个大将军也完全没必要陪着自己这种人演戏。
不过为了能顺理成章地和纪景行讨论接下来的行动,他还是得演一下戏:“这位姑娘实在是太可怜了——看纪大将军的眼神,似乎是认识这位姑娘?”
听到此话,纪景行并没有急着回答,而是偏过头和他对视了一会儿,像是在确定什么东西。
还没等沈篾品出他眼神中藏着的一二分意思,他就已经将视线收了回去,转而看向姜宁:“确实认识,她就是那位还在做太子时娶的太子妃姜宁。”
在沈篾记忆中,姜宁是在卫子榛快要继位太子的时候病故的,那时不知从何处起爆发了一场瘟疫,很多人都死在了那场病疫中,姜宁也没挺过来。
但沈篾也不能确定姜宁是不是真死在了那场瘟疫中,因为从姜宁染病开始到去世,沈篾都没能看到她一眼,每次想去探病,看看自己能不能帮上忙,都被卫子榛以怕他也染上瘟疫为借口拒绝了他。
再加上每每问及姜宁的病情,卫子榛都说已经在好转了,沈篾对自己这个徒弟也是过于信任,也就没再继续坚持,想着等人病好了再提着礼物上门去。
只是他没想到,再一次见到姜宁就是得到她突然病情加重已经过世的消息后了。
原本应该是染上瘟疫过世的人,却出现在了这么一个天高皇帝远的穷乡僻壤,沈篾再回忆起过往就觉得奇怪了。
从得知姜宁染上瘟疫开始到去世,他都没看到人一眼,所以很可能,姜宁当初压根没染上什么瘟疫,而是被人送到这么一个地方来了。
卫子榛是沈篾亲手带大的,他对卫子榛的手段最为了解,不可能有人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把当时已经是太子妃的姜宁掳走,所以,很可能姜宁到这么一个地方都是他亲手策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