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匡民遣人一打听这事,龙心大悦,当即给书铺和惠民书坊再添一亲笔牌匾,着亲信送上。
一时之间,无数书肆、书坊递来帖子,谋求合作。领到书的学子,也发现这惠民书坊纸张与墨质量特别好,价格也不算高昂,亦都竞相购买,掀起热潮。
阿浮看不懂个中玄机,只知道自家怀珠阿姊如同以往那般,好似将诸多好处都推给了别人,可是到头来自己没掏出去什么,却收了一堆东西回来。
不过这都是后事。
现在的阿浮,只觉得挑灯润笔的先生和怀珠阿姊,都太辛劳了些。
白日刚忙活完,入夜还得继续忙活,他们除了帮忙添点茶水消夜以外,什么忙也帮不上。
烛火一点点变暗。
阿浮拿了簪子,挑亮灯芯。
灯影微颤,摇落烛花。
谢景明被手上溅落的烛泪烫了一下,这才回过神来。
他将烛台放到桌上,望着等身卷轴里,单手勒住缰绳,笑得肆意张扬的少女。
“阿玉……”
他微仰着头,伸出手去,想要替少女拂去被风吹得散乱的发丝。
手还未落下去,便又收回,垂在身侧。
差点儿忘记,眼前只是画卷。
他就那样,立在原地,满目克制的眷念,不语静看。
等到桌上漏刻鸣响,他才如梦初醒,将漏刻堵好,拿上烛台,往外走去。
沉重的木门开启,又合上,只剩下一片黑暗。
黑暗之中,“噗”
一声亮起火折子的光。
云舒郡主将房里的两座青铜多盏烛台点亮,吹灭火折子,随手塞回革带系着的荷包里。
她握紧腰间挂着的横刀,往孔雀蓝羽绣成的夏日象园消暑图屏风后走去,按住前朝某书法大家的真迹,往后一推。
轰隆。
墙壁倒转,露出一方画卷大小的空间来。
空间尽头挂着一张画像,画像中的少女单手挥着大刀,额角已生出绵密细汗,脸上笑意却依旧灿烂。
她耳边仿佛还响起对方朝她招手时,那张狂又肆意的话:“劲儿太小了,再来。”
画像下摆满了对方送她的小玩意,什么拿着大刀的小木头人、玉如意、摩喝乐、琉璃玉制九连环……
还有,那一夜过后,阿娘给她送来的背莲花座大象銀平脱漆盒,里面的胭脂水粉,口脂面药,她从未动过,早已不能用。
除去这些,她兵器房里那些个武器,大半是她自己托人打造,还剩一小半,不是谢景明便是阿玉所赠。
“她怎么可能不是你……”
她瞧着画像里,少女手腕上露出的一串缠枝花纹细银镯子,“世间绝不会有人习惯如此相似。阿玉,是你回来了吧。”
缠枝花纹细银镯子上,落了一道细长暗影。
沈妄川回神,看向身后雕窗外的青竹,吐出一口气。
桌上画卷同样竹影摇摇,落叶洒洒,有一以金色丝带低低束住发尾的少女,在清朗的月色中,翩然舞剑。
她手腕轻折,银镯落在腕骨上,剑锋从她头顶削过,她往后弯腰,露出修长脖颈,发尾甩出燕子剪的模样,末梢还有脱落的水珠高高溅起。
少女内穿白色圆领小襦,外穿酡颜色泽的团花对绣银纹鸾鸟交领广袖衫,白色荷叶状披帛被她系在腰间,又勒在手臂上定住,下穿黑白间色襦裙,衣领上还点缀了一圈珍珠。
月色与林雾交缠,竹子底下摆着两盆昙花,在剑光搅碎的清影之中,含露轻绽。
沈妄川将墨笔丢进装了水的青绿瓷桶中,把墨迹尚未干透的画卷,拽落火盆。
火舌跳起,将画卷舔舐。
他靠在圈椅上,仰头望着窗台烛火将青竹倒映头顶白墙,用带着墨痕的手掌缓缓盖上双眸。
白墙之上,竹影婆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