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峋想,这就是一场博弈。
如同他经手的每一场厮杀。
只看谁能撑得住阵脚。
只是,没等他虚张声势地撑开虎皮,就听那个一惯柔软的声音同他说:“好。我晓得的。”
晏峋一顿,眼微眯,声线发凉:“你刚刚,在走神?”
疑问句,肯定的语气。
“啊。”
宋朝欢没想隐瞒,点点头,抬眼同他淡笑,“想到些别的。”
又以为晏峋是在着急催她,有些抱歉道,“那我现在就签。”
她边缓声说,边不轻不重地将签字笔的笔帽拔开。
晏峋沉默地盯着她温吞的,仿佛毫无杀伤力的动作。镜片后黝黯的眼底,是一惯冷静漠然。
单手横捏住钢笔的掌背,却有青筋毕现。
在谈判桌上走神,无非两点。
内心强大到极致,可以随意操控自己的情绪。
或是对这笔交易,毫不在意。
他从不认为宋朝欢是前者。
这份不愿去深究的认知,让他顿生躁意。
晏峋突然觉得今天这身西装有些不合身。抬手,扣住领口,扯了扯温莎结。
宋朝欢看见的,便是晏峋一副无言与不耐的模样。仿佛懒得搭理她。又仿佛嫌她愚蠢。
她微抿了下唇,决定不去触他霉头,指着签字处,转头问魏律:“魏律,我签这儿对吗?”
魏律镜片后的眼皮微跳了瞬,不着痕迹地瞥了晏峋一眼,温声提醒宋朝欢:“宋小姐,合同您要不要再仔细看一遍。如果有觉得不合理的地方,可以提出来。”
宋朝欢微张嘴,无声“啊”
了下,然后点点头:“好,谢谢魏律。”
翻到第一页,仔细看起来。
魏律扫了眼晏峋,微垂眼,又整理了一遍身前文件。
按正常人的阅读速度,还有十分钟。十分钟,可以改变许多事情。
却没想到这位做什么事都好像慢吞吞的宋小姐,只花了五分钟。
重新翻到最后一页,宋朝欢看向魏律弯了弯唇,笃声道:“没什么问题了。”
她的婚前财产与婚后收入,同晏峋的东西分割得清清楚楚,没有任何牵连。
宋朝欢低头,拿起搁在一边的签字笔。
魏律下意识去看晏峋。
晏峋却没有看他,镜片后的视线,若有似无地落在那协议页脚。
“你有什么想要的,可以提出来。”
她捏着签字笔微用力的腕骨,好似轻轻一折都能断掉。
晏峋决定再退一步,淡声问宋朝欢。
宋朝欢盯着白纸上落下的一个墨点子,滞了片刻,抬头去看说话的晏峋。
其实她始终有些不明白,晏峋一而再地问她这样的话,到底有什么意义。
就仿佛在问一个溺水挣扎的人,你想要贮娇的华贵金屋,还是情人结王冠上的珍珠。
宋朝欢小时候溺过水。
那是一种孤独无助到,全世界仿佛只剩下你一个人的感受。是心理上的痛苦,远超出生理痛苦的经历。
一开始,求生的本能会让人不停地挣扎。
想呼喊,湖水便不停地涌入喉管,注到胃里,撕扯开肺腔,倒灌进去。
闭上嘴,便是毫无声息的窒息的绝望。
人终究是会累的,也会有无助到想要放弃的时候。
可沉进水里意识恍惚的那一刻,却有一种奇妙的清醒又茫然的感觉。
眼前是灰绿色的茫茫湖水,耳边有隔着水声的幻觉般的焦灼呼喊。无法挣扎,身体却不再感到难受。
很可怕地,人在这一刻,往往会沉迷这种飘忽的不真切的,仿佛毫无知觉的体验。
而被人捞出水面恢复意识的那一刻,才是生理上最痛苦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