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清极知道严律在打理这些事儿上从来都乱七八糟,稍一想便不难猜出是胡旭杰跟着收拾的,“虽蠢笨了些,心性也次些,打理这些倒是很上心。”
严律掀掀眼皮道:“他老爸是个病秧子,送我这儿之前就从小做这些琐事儿做惯了,我当时看他年幼不让他干,他心里就发慌,只能随他乐意了。这么多年我都习惯了,你以后没事儿少惹他,以前你就爱气钺戎,怎么这毛病就改不了了呢?”
那会儿跟在妖皇身边最近的侍从是钺戎,薛清极看他看了百余年也没看顺眼,俩人在弥弥山时就常一个阴阳怪气一个满嘴脏话地吵来吵去,严律常没搞清楚他俩因为什么就能吵得像上千只鸭子在他头顶踩来踩去,没想到千年后竟然还是这样。
薛清极看了他好一会儿,才幽幽开口:“我之前还以为你是开了窍,现在看看,你这‘开窍’好像和你的身体一样,刚开了就又愈合、重新长回一处去了。”
严律想了一秒:“你是不是在骂我?”
薛清极当没听见,从严律手里抽走一件儿上衣,又开始慢腾腾地拉扯自己身上那件儿衣服。
他腰部受伤比较严重,两臂伸展时会牵扯到腰,脱上衣的动作也就被迫慢了下来。
灰色的布料一寸寸被他拉开,露出缠着绷带的腰身,再向上时又露出瓷白的皮肤。他这壳子虽修行不多,却因薛家两口子养得好而并不瘦弱,反倒因随着门中弟子一道做些身体训练而肌肉紧实,线条分明。
以往也并非没有见过薛小年换衣服,严律都没觉得有什么问题,这会儿却不知为何觉得后脊背上略有些发烫,不自觉地挪开了眼,咬上一根烟准备点着。
似乎是拉扯的动作刺激到了腰部,薛清极的身体稍微僵了僵。
“腰上伤口疼?”
严律立刻转过视线,瞧见薛清极腰上的一圈儿纱布下隐隐透出些许红色,立马有点儿急了,也忘了自己是要点烟,手里的行李包丢到一旁,“行了,这费劲儿的。你别动,胳膊蜷过来,对,慢点儿。”
薛清极这会儿倒是不跟严律计较他把自个儿当小孩儿照顾了,顺从地由着严律亲手替他把那件上衣给脱下。
车内没有开灯,山村的夜晚也十分安静漆黑,车玻璃上的防窥膜将不远处小旅馆的一盏路灯的光线阻挡大半,车内很是昏暗。
饶是如此,严律也仍能在这暧昧的光线中瞧见小仙童身体的线条,这人本就白皙,之前在洞中打斗时落下的一些细碎伤口落在这身体上,像一块儿白玉上落下几道红痕、雪地上多出的落梅,纯白混着血腥,好像就是薛清极这个人的本色。
薛清极忽然道:“我腰上伤口好像有些裂开了。”
“哪儿?”
严律心头一紧,伸手轻按在他腹部的纱布上,“这儿?早说了不让你跟着上山,真是活该,等着,我回去找医——”
他话说到一半儿,便觉得自己的手被薛清极抓住,来不及抽回就被翻了过来,露出还带着青黑色的掌心。
严律的两只手之前在给老棉拔孽时就已有些不对劲儿,这会儿细看,掌心和薛清极之前吸取赵红玫体内孽气时一模一样地发黑,他当时及时抽手,严律却因为拔孽无法抽回,所以比他当时要厉害得多,从掌心向着手臂蔓延,好像皮下无端长出许多青黑色的血管。
他的体质薛清极清楚,再厉害的皮肉伤也能急速愈合,这会儿虽然比刚才好了些手也已经不抖了,却还能看到如此清晰的孽气残留,可想而知最开始时承受的痛苦十分强烈。
薛清极的目光从他掌心移开,面儿上的笑没了,冷冷地盯着严律的眼。
“拔孽多少是会这样儿的,”
严律原本还以为自己遮掩了过去,没想到薛清极竟然逮着这个功夫揪住了他的把柄,只能解释,“过会儿就好了。”
薛清极拽着他的两只手腕儿,掰开他的手掌,嘴角扯起一抹笑来:“你从前就喜欢当这烂好人,分明是会疼的,却偏偏觉得反正是要愈合,疼过了便算了。”
“也没有。”
严律让他说的有些莫名心虚,含糊地解释道。
薛清极松开他的左手,单掰着他布满纹身的右臂,拉到面前来半眯着眼细看,手指在他的掌心描绘着他的掌纹,掌纹却被那些自老棉体内吸出的孽气搅合的糊成一片。
他不等严律反应,原本还轻柔抚摸掌心的手指不自觉地用力,指甲深深镶嵌进了严律的掌中,声音却还温和:“我以前做梦都希望你为我痛苦为我疼上一回,后来却发现妖皇身边的人和妖太多,总有许多人可让你疼痛,所以我总会思考,如何才能留给你最特殊最忘不掉的疼,好让你始终都记得我。”
对严律来说,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理,千年间都已疼到了麻木,久而久之那些痛苦都混为一谈,成了随便就能含糊过去且迟早都会忘记的小事儿。
他这几天逐渐理解了当年上神为什么告诉他忘得快对他来说是件好事儿,他也的确靠着这点儿不知算不算是优点的特质过得舒服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