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初见,他和她,彼此并不知晓对方底细。
她是父母双亡的孤女,辗转投亲到了京城,可势利的亲戚们却并不待见这个落魄小姐,百般的白眼和刁难。人情淡薄,举步维
艰。她只得借助在城郊的一所道观里,靠着所剩无几的菲薄家财,靠着针黹女红的手艺,过些清淡如水的日子。
而彼时的洛鸣辰,他是温文尔雅的贵家公子,偶尔途径此处赏玩山水,却不想在那一时那一刻,忽然便遇见了她。
遇见了,就是命中注定的在劫难逃。
两颗年轻而悸动的心,碰在一起,恰如火势因风而起,一路炽烈,很快便无法控制燃烧的方向。
渐渐,意乱情迷。
说过甜言蜜语,也有海誓山盟。他甚至那样信誓旦旦的许诺:“如织,我会娶你。”
这一句,动了她的心。——最最贪恋温情的时候,如织甚至有过放手的念头。
除了云泽,没有第二个人知道她在燕京蛰伏的事。若是就此放手,斩断那唯一的一线联系,跟着洛鸣辰远走漠北——
她很快就掐死了这个念头。
那样的背叛,她承受不起。倒不是承受不起清风阁的家法,害怕被人四海追杀,而是承受不了内心沉重的谴责。她无法面对自己的忠心。毕竟,她,廖如织,生来便认定自己是要为国尽忠付出一切的人。
洛鸣辰的笑脸可以刻在记忆里。这份风露情缘,可以意乱,可以神迷。但终究,她不能忘记自己的身份,任务,以及职责所在。
爱欲只是一晌贪欢的醉梦。
醒来,她依然是廖如织,依然有自己的底线,依然要恪守忠诚,提了秀美的头颅,在刀山火海中舞蹈
。
『灭,浮灯』
如果说后悔。
那么她最后悔的,应该是在银城的那夜。
策马行过万里荒原。在那小城里落脚,她倚在他的肩上看月亮,脚下是潺潺的流水。
银城只是个很小的镇子,风景却十分的美。城外不远处便是雪山,冰雪融化下来,绕城皆是溪流。到了夜里,房前屋后挂满的灯笼便一一亮起,粼粼的光影碎在水中,映衬着天上的星斗,看起来一点都不像塞北苦寒之地,倒宛如她记忆中温暖的故乡。
褪了鞋袜,如织把双足浸在水里。洛鸣辰在她身侧坐下来,揽过她的肩,指着雪山背后升腾起的明月,絮絮在耳边说些情话。“回京之后,我大约要忙一些日子……等手头的事情了结了,我带你去见我爹娘,好不好?”
那声音吹在她耳际,痒痒的。如织却不理他,只是随手捞起一只上游飘下的河灯。
红纱里闪烁着明晃晃的烛光,瞬间点亮彼此的双眼。
抬起头,他对着月亮起誓,“如织。我洛鸣辰对月盟誓:今生只爱你一人。从今往后,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与你不离不弃,生死相守。”
很久以后她才想起,那晚真的不该对着月亮起誓——月亮是这世上最善变的东西,每天都有不同的面具,对它起誓……注定了要生出些变数来吧?
但当时,她却根本顾不得这些。话音落下去的时候,灼热的吻也细细地落在了她雪白的颈子上……
她不记得自己是怎样被他抱回客栈的,也不记得那之后两人都说了什么。
欲望猎猎地烧了起来。她颤抖着,把自己的一切,统统交在了他的手中。
缠绵的间隙,她猛然想起自己已经应下的那门亲事——嫁给燕国的丞相为妾。虽说他已近花甲之年,虽说她是去做第四房妾室,虽说就连那老头儿都看着她说,你委屈。但想到可以从他那里可以获取的东西,她还是从容应下了。
我不委屈,如织只希望可以得到大人的庇护,从此再不受这流离失所之苦。她这样说着,低眉顺眼接了嫁衣……背过身,无人看见那双眼底一闪而过的寒意。
如织很清楚自己来这里的目的:就是为了在两国交锋的关键时刻,窃到最要紧的军机。
想到这些,不由得幽幽叹了口气,双手紧紧缠上他的腰:纵使明知不可能有以后。有这么一夜,对她而言,也总算是无悔了吧?
却不想,欢愉真的是点到即止。
如织醒来的时候,洛鸣辰还睡得深沉。
天光熹微。太阳刚要升起,月亮还没完全落下去。屋子里有蒙蒙的光亮。不甚明朗,但却足够她看清他背上的那枚刺青。
极简单的一朵云。简单到只是两笔写意的线条。
——却代表着燕国最凌厉的密探组织。
洛云庄。
手中薄纱悄无声息地落在地上。
如织愣了好一会儿,才弯下腰去将纱衣捡起。而后,转身出去。
——她在燕
国已经三年。潜心蛰伏,用尽种种手段结交无数权贵,却从未与传说中的洛云庄交过手。
没想到,没想到。枕边人……竟然是同道中人。
嘴角浮上涩涩的苦笑。她望着晨曦中的流水,紧咬了嘴唇,试图压制下那些心乱如麻的情绪。
他,知道自己的身份吗?
相遇,相知,相爱。这一切,到底是偶然的真心情动,还是……一早就谋划好的骗局?
他的怀抱,到底是温存,还是陷阱?
她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