霏霏春雪,雪势不大,没能淋进廊庑来。
楼阁的竹帘子被萧叔高高一撩,探出一张小茶床,上摆烹茶用的燎炉,一侧还有一张食案子,布满各色果子点心。燎炉燃着猩红的炭火,沸着点茶用的青釉刻牡丹花纹长流汤瓶。
沈寒山自小便擅吃茶,各种茶技都精通。奈何萧叔总怕小主子烫伤,不愿他动手,想要代劳,于是待一侧随侍。
沈寒山十多岁就过了州、府二试,不日后应殿试。待三甲放榜,他便成天子门生,可由官家授予官职。那时的沈寒山还是初出茅庐的小狐狸,没练成如今八百个心眼子的老狐狸。不过再小的奸人也有端倪显现,他注定是要当大人物的,身上威压渐重,当家做主说一不二。
沈寒山见萧叔不肯离去,怕是又起了操劳的心。
他一记眼风割过去,萧叔会意,不敢再提什么“代劳”
的话,蹑手蹑脚退出楼阁。
苏芷记得,她比沈寒山小上四五岁,彼时,她也有十三四岁了。正是少女心事明媚的年纪,她却携了天家口谕,入皇城司禁军衙门,跟着御侍内官柳押班历练。
少女苏芷一面吃牛乳樱桃,一面同沈寒山抱怨:“昨日被皇城司下二指挥使手下虾将讥讽了,他私下笑我一介女流之辈,也敢入皇城司任职,害他被殿前司的逻卒取笑,说皇城司手下人不中用,性子太温吞,这才被官家瞧中,豢养娇弱女兵。”
一句话里,有好几个瞧不上小娘子的词,惹得苏芷不快。
她撮尖了嘴,吐出樱桃核,愤愤然道:“我听不下去,先是拎他的后领子,一脚将他踹翻在地,再喊他招来那名闲话旁人的逻卒,和人大打了一场。皇城司和殿前司本就不对付嘛,常有约架一事,官家要和气,从未苛责过问,正好方便我手,收拾了这些人。”
何等快意恩仇!
苏芷自小练武,筋骨柔韧,舞刀弄棒本事高超,并非世人眼中不中用的小娘子。
她好好逞了一回威风,找回脸面,一战成名。
沈寒山却越听越觉得哪里不对,他吹了吹盏子上的茶沫子,道:“你在官家衙门里威风八面之事从不同我说起,今日倒惊奇,寻上我门子来。说吧,芷芷有何事相求?不必吞吞吐吐,若是我力所能及之事,我都会帮你。”
苏芷做事真就瞒不过沈寒山的眼睛,她支吾了一阵,悄声道:“沈寒山,我要请你帮我一个小忙。就是……我同人械斗,手上没分寸,亦没留神,留下那么一丁点的伤。我倒是在医馆里买了药,可我不敢在家里上药。那些婢子都是我阿娘的人,定会同她说我的事。她本就不喜我成天出入皇城司,眼下知我受伤了,更要吵个翻天覆地。咱俩虽说没有什么交情,但好歹也不算陌生人。你帮我一回,我日后回报你,成吗?”
原是这么个理由。
沈寒山莞尔一笑:“你伤在哪处?”
苏芷结巴:“腰、腰上。”
他挑眉:“怎么伤的?”
“那狗崽种……不,那人抡长枪偷袭我后腰,好在我身手敏捷,直接借枪械袭来之力腾空翻起,踢了他子孙根一脚。听说,他现下还爬不起床呢!嘿嘿!”
苏芷洋洋得意,同沈寒山炫耀英姿。
奈何沈寒山听了半天,只抓住一句重点:“你没躲闪,反倒是硬碰硬,以腰撞长枪,借力回击?嗯?”
“……啊,这个。”
苏芷挠了挠头,不敢应声。
“芷芷好能耐,照你这武斗法,没几日苏家便要烧白事宴了,何必再治这伤呢!”
沈寒山竟是起了怒火。
有什么好气的?她不是全须全尾回来了吗?!还为自己正名,吓退了这起子看不起她的喽啰!
苏芷不解,心里嫌他唠叨,还爱多管闲事。要不是她没旁的去处,还真不在他府上敷药了。
她呶呶嘴,正欲憋闷一口气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