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岁以前,他也曾经憧憬过,用聪明的头脑,得体的表演去赢得顾潮的青眼,用孩童的天真去打动自己美丽的母亲,陪着母亲出席许多慈善活动,他当时不明白,需要争取的爱都不算是被爱。
直到在游乐园被吵闹的夫妻丢下,他才终于明白,自己的存在甚至比不上父母之间的一场争吵。
他记得许多事情,父母的争吵,脏兮兮的小孩求助,许多眼泪与疼痛,天使一般美好的小猫,老年痴呆的老太太,电击的疼痛,铺天盖地的黑暗与窒息。
还有天使一般美好的梁小满。
过去他似乎一直走在混沌里,用沉默将世界与我隔绝开,我的世界里只要有小猫就够了,他将漂亮的猫咪当做美丽的宠物,仅仅是宠物,后来他看到全世界最勇敢的宠物,看见梁小满在全校面前为他这个暴力者争取,用瘦弱的身躯抗住所有人的质疑和怒骂。
那个时候是他第一次正视,梁小满,这个人的存在。
他不懂得如何与人相处,习惯了将对方当成猫。
人类意味着许多变数,人会争执,人会背叛,人会离开,那还不如不要了。
无法接受一朵鲜花的凋零,那就不要盛开好了。
毕竟梁小满也可以为了什么妈妈爸爸的离开他,那就离开好了。
当他打定主意离开的时候,这人又带着一腔孤勇走到自己面前。
用他残缺的身体拥抱我,用无尽的温柔宠爱我,让我感觉无尽无穷的幸福与光明。
离不开,那就爱他好了。
用爱人的方式去爱这个人。
不是爱猫,而是爱人。
尊重他,陪伴他,疼爱他。
“小满哥哥。”
“嗯。”
“以后不要再这样了。”
“嗯。”
具体是怎么样,没有人说出来。
但是两个人却心知肚明。
不要再为了我以身犯险,不要再为了我哭红双眼,不要再将我一个人丢在那个游乐园里。
宁静的午后,小满坐在医院走廊的长凳上,医院的墙面刷得很白,地板很干净,对面的诊室写着临床心理科,云意因为未成年犯罪被关进了少管所,得到了应有的惩罚,而顾矜芒因为那次的心理创伤一直在接受心理治疗,这段时间他们来医院来得非常频繁。
他们两个人的关系仿佛又回到了从前,不,甚至比以前要更友好亲密,顾矜芒因为情绪问题,话变得较少,睡眠也变得很差,但是小满能从他平常的眼神举动中看出他主动示好的痕迹。
等小满画完最后一幅肖像,诊室的门才打开,出来的顾矜芒脸上似有淡淡的倦意,看见小满却浅浅地笑了,声线低哑,“小满哥哥,你在画什么?”
“这是谁。”
小满笑着上前两步,将画纸遮住了一半,只露出了画中人一节劲削的下颌。
“这是我。”
顾矜芒回答得很快,他黑沉沉的眼睛亮了起来,装满了碧波似的柔情,“小满哥哥,你画得真好。”
“我的小满哥哥,怎么会这么棒。”
说着说着忍不住就上了手,用掌心磨挲着少年细软的发丝,像在撸一只温顺的小猫咪。
两人走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夕阳挂在天边,灿灿的光线刺得人睁不开眼睛。
已经是冬天了,a市的冬天并不会很冷,小满穿着过分宽大的卫衣,上边的大logo显出几分潮酷,这是顾矜芒的衣服,显得他身形愈发纤细。顾矜芒自己则穿了一身黑色的冲锋衣,黑色的鸭舌帽压得很低,只稍稍露出疏淡冷漠的凤眸。
医院离a中很近,两人就没让王叔来接,选择了步行,此时正并排站在红绿灯下,看着来往的车辆随着灯光的亮起,或是加速,或是减缓,不约而同地汇入城市的车流之中。
小满看着对面的红灯,怔怔地发着呆,冬日的风吹动他额前细碎的碎发,露出光洁漂亮的额头,白瓷般的面容透出清纯的懵懂。
马路旁的枯树掉光了最后一片叶子,橙黄的树叶映着夕阳余晖的光晕,随着晚风飘飘荡荡,正好落到了小满的发顶。
顾矜芒原本双手插着兜,瞧见了,神色自然地将树叶掸去,动作很快,小满刚要抬头,就被盖下来的鸭舌帽罩住了头发。
高大少年的黑发被风吹乱了些,随意地用手抓了抓,神态恣意慵懒,却透出一股子风流,小满忘记了原本要说的话,只定定地看了他许久,直到顾矜芒用用冷白的手指指了指对面的绿灯,才堪堪回过神来。
“绿灯了,小满哥哥。”
是很温柔的称呼,玩音乐的人又有几个是声音难听的,叫小满的时候表情是淡淡的,叫哥哥的时候尾音微微上扬,微勾的唇角带着戏谑的笑意。
以往都不曾觉得的,可是这一次,小满却感觉很不一样,是一种全然不同的体验,以前听见这样的称呼,只会想起自己作为哥哥的责任,可如今却耳根发烫,有种莫名其妙的赧意。
太奇怪了,脸也变得很红,他不自觉地拍了拍,又将手放回了身侧。
先是微凉的指尖贴了过来,修长的尾指若有似无地试探,随后就是五根手指都缠绕了过来,熟悉的温度包裹了他。
马路上的人很多,没有人注意到两个少年交缠的手指,夕阳的光晕带着融融的温热,落在分不开的指尖。
他们并肩走在路上,像没有分开过,一如往昔。
顾矜芒的心理治疗彻底结束的时候,一学期已经进入尾声,a市猝不及防地迎来了冬季第一场寒潮。
走廊尽头的窗户里,天空阴沉,雨丝绵密,空气里都带着湿漉漉的水汽,小满裹得像个粽子,坐在医院的长凳上,走道上一有人经过,就会带起一阵凄冷的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