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意因为失血过多被送去了医院,小满和顾矜芒则被留下来录口供做笔录,一开始警方并不知道事情的缘由,严酷地对他们抱着审问的态度,直到小满拆下了带血的玛瑙纽扣交上去,警察的态度才稍微缓和一些,没有像开始那般咄咄逼人。
“我们现在要对这里边的录音进行分析,判断真伪,你们先在这里等着,一会儿有结果了会来通知你们的。”
警察说完这些,就关上了审讯室的门,留下小满和顾矜芒并排坐着。
头顶是明晃晃的白炽灯,冷白的光圈映衬着密封的百叶窗,有种凝滞的冷感,顾矜芒的眼下一片青黑,脸色枯槁灰白,双颊微微凹陷,精致的面容此时却像极了一朵枯萎的玫瑰花。
他这两天没有吃东西,也没有睡觉,小满想到这一层,就忍不住掉眼泪,非常奇怪的是,这些事明明不是他的经历,却因为某种情感的纽带联系,那些委屈痛意都真实地作用到了他的身上。
小满静静看了顾矜芒好一会儿,才慢慢地将手搭在了旁边人的手里,如同主动示好的幼猫。
他的手比顾矜芒的小很多,一下子就被攥住了,被微凉的手掌包裹了起来,那一刻像是被攥住了酸疼的心脏,许多悲伤心疼的情绪都被这个人托住了。
想到这里,他心头一颤,抬眸看去,便见到顾矜芒眼底沉静的海,似是藏着无尽的温柔。
他先是定定地看了自己很多眼,随后又将头轻轻地挨了过来,过了一会儿,有湿润的水珠打湿衣襟和肩膀,是属于顾矜芒和梁小满的泪水。
“梁小满,谢谢你来了。”
“非常喜欢你,小满哥哥。”
“那里非常黑,非常黑,没有一点点光,是个很可怕的一个地方,我在那里呆了很久,没有人管我,没有人来救我,后来我觉得自己成为了一根木头。”
“顾小芒,你后悔过吗?”
小满忽然问出声,他伸手捧住了顾矜芒泪湿的脸庞,顾矜芒落泪的时候是沉默的,嘴唇倔强地抿起,有种少见的孩子气,眼泪珠子哗哗地往外流,像小王子身上掉落的一颗颗珍贵的宝石。
世上的悲剧皆是将最美好的东西撕毁给人看,让高傲的人低下头颅,让勇敢的人成为懦夫,让心善的人成为屠夫。
所以小满想知道顾矜芒后悔了吗?
后悔拥有那颗宝石般璀璨的心灵,后悔向弱者伸出援手,在被殴打,被欺骗,被囚禁之后,你是否不曾后悔,依旧保持着那颗纯净灿烂的心。
“不。”
顾矜芒的嘴角大大地往下弯,是个哀绝的弧度,他看着梁小满,轻而缓地摇了摇头,浓长的眼睫上沾满了泪滴,像冬日里树杈上纯净的冰晶,他似是觉得有些委屈,抿着嘴唇,喃喃说道。
“不后悔。”
“我只是,”
他有几分可怜地盯着小满,眼睫轻轻颤动了一下,就有莹润的水珠顺着苍白的脸庞落下,美人垂泪总是令人肝肠寸断,“等得太久了。”
在漆黑沉寂的空间里,就连时间的流动都变得异常缓慢,饥饿感带来胃部的绞痛,到了后边,逐渐失去气力,没有光,没有风,与世界彻底隔绝,五岁时的男孩,盼着一个英雄来救他,十七岁的大男孩,依旧盼着一个英雄来救他。
他疯狂地迷恋美国队长,是因为他在晦暗的世界里,美国队长会手持盾牌,对坏人重拳出击,所以美国队长是他五岁到七岁时的英雄,后来有人闯入了他的世界,在十七岁的夜晚,刷新了他对英雄的定义。
英雄可以没有盾牌,可以没有过人的武力值,可是他非常勇敢,非常温暖,体温是暖的,拥抱是暖的,随着英雄到来的一切总是让人欣喜的。
梁小满曾经是他圈养的小猫,予他无尽忧愁与欢喜,梁小满又是脚踏七彩祥云而来的英雄,予他无尽勇气与妄念,所有的一切仿佛都在告诉他,永远不要后悔,永远去做自己觉得正确的事情。
哪怕后果是会变成一颗沉默的石头。
做正确的事情往往需要付出惨痛的代价,顾矜芒并不后悔,他只是等了太久,却始终不舍得怨怪。
“抱歉,顾小芒。”
小满在一瞬间读懂了他的眼神与言语,“以后都不会了。”
以后都不会让你等这么久的。
我最亲爱的朋友,顾小芒。
发生这么大的事情,顾潮来得很快,带来的律师一直在跟警方交涉,警方在仔细解析了录音内容之后同意放行。
他们几人一同走出警局,夜风骤冷,将发丝都吹乱,司机王叔去开车,律师一直在跟顾潮讨论案子。顾潮依旧很忙,明明已经是深夜时分,身上依旧穿着挺阔的西服,显然是从公司开的夜会上赶过来的,他将两个孩子从警局接出来,又上了另一辆车。
“顾矜芒,你需要重新接受心理治疗。”
“这不是征求你的同意,而是命令。”
“我不想再看到十几年前的那个自闭儿童。”
顾潮说话的时候总是有种居高临下的威慑感,让小满恍惚地觉得顾小芒并不是顾叔叔的儿子,而是他的下属。
他说完这番话,才让司机开车,随着汽车扬长而去,小满看着朦胧的车后灯久久出神。
原来不被父亲疼爱的感觉是这般苦涩。
坠入深夜的城市,霓虹依旧闪烁,车流的灯光时不时落到车内,顾矜芒紧阖着双眼,将头挨在小满颈窝,是个依恋缱绻的动作。
顾潮方才的冷淡他从来都不会放在心上,在顾矜芒的眼里,顾潮和叶风晚本质上是一类人,精致的利己主义者,让他们付出爱与耐心太难了,所以他从五岁的时候就已经放弃了得到父母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