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德温把瓶子还给她。“这个人患的是过热血症,”
他说,
“要给他放血然后再喂他些酸苹果和牛肚。”
梅尔辛从他在佛罗伦萨的黑死病经历中知道,戈德温是一派胡言,但他未加评论。依他之见,用不多久就不必怀疑马
克的病患了。皮疹、咯血、口渴,这都是他自己在佛罗伦萨有过的症状,就是这种病害死了西尔维娅和她的全家。这就是意大利人说的大死症。
黑死病已经来到了王桥。
当万圣夜的夜幕降临时,马克·韦伯的呼吸益发困难了。凯瑞丝眼瞅着他渐渐衰竭。她又感到了在她无力帮助一名病人时攫住她的那种愤怒。马克进入了一种无从救助的无意识状态:眼睛紧闭,毫无知觉,只是盗汗和喘气。在梅尔辛平和的建议下,凯瑞丝探手去摸马克的腋窝,在那儿摸到了灼人的大肿块。她没问梅尔辛这症状意味着什么:她会在事后再问的。修女们祈祷着,唱着圣歌,而玛奇和她的四个孩子站成一圈,个个心慌意乱,无力回天。
最后,马克抽搐了起来,血从口中猛地喷出。随之便向后一挺,躺倒不动,停止了呼吸。
朵拉号啕大哭。三个儿子神情迷乱,竭力抑制着不够男子汉的泪水。玛奇痛哭失声。“他是世上的第一好人,”
她对凯瑞丝说,“上帝为什么要把他召走啊?”
凯瑞丝不得不压下她自己的哀伤。她失去的不能与他们的相比。她想不通上帝何以时常拉走好人,而留下坏人活着继续干坏事。在这样一种时刻,仁慈的上帝俯视每一个人的整套观念似乎难以置信了。教士们说,疾病是对罪孽的惩罚。马克和玛奇相互爱恋,他们照顾自己的
孩子,他们努力工作:为什么要遭到惩罚呢?
对这些宗教问题是没有答案的,但凯瑞丝有些紧急的咨询要进行。她对马克的病患深为忧虑,她猜想梅尔辛对此有所了解。她把泪水咽了回去。
她先把玛奇和孩子们送回家去休息,并吩咐修女们整理尸体准备葬礼。然后她对梅尔辛说:“我想和你谈谈。”
“我也正想和你谈呢。”
他说。
她注意到他神色惊惧。这在他是罕见的。她的畏惧加深了。
“到教堂来吧,”
她说,“在那儿可以私密地谈。”
冬日的寒风掠过大教堂的绿地。夜空晴朗,他们看得到繁星点点。在教堂东端的圣坛,修士们正在为万圣节的清晨祈祷做着准备。凯瑞丝和梅尔辛站在中殿的西北隅,远离众修士,这样就不会被人偷听到了。凯瑞丝周身战栗,便把袍服紧紧裹了裹。她说:“你知道夺去马克生命的是什么病吗?”
梅尔辛断续地吸了一口气。“是黑死病,”
他说,“意大利人叫大死症。”
她点点头,这正是她所担心的,不过她还要继续询问他:“你怎么知道的?”
“马克去了梅尔库姆,和来自波尔多的水手谈过话,而波尔多街上的死尸成堆。”
她点点头:“他刚回来。”
但她宁肯不信梅尔辛的判断,
“不过,你能肯定这是黑死病吗?”
“症状是一样的:发烧,黑紫疹,咯血,腋下肿块,尤其是口渴。以基
督的名义起誓,我记得清清楚楚。我是少数幸存者之一。在五天之内,有时还不到五天,所有的患者差不多都死了。”
她感到仿佛世界末日已经到来。她听到过从意大利和法兰西南部传来的可怕消息:整家整家的人死个精光,没有掩埋的尸体在空荡荡的家中腐烂,流浪的孤儿满街啼号,在成为鬼魂世界的村庄中牲畜由于无人照管而奄奄待毙。难道这一切要在王桥发生吗?“意大利的医生们怎么医治的?”
“祈祷,唱圣歌,放血,开出他们最珍视的秘方,要的价能发财。他们尽其所能,却徒劳无功。”
他们靠得很近地站着,低声交谈。她能够靠远处修士的烛光看清他的面容。他则以奇特的专注盯视着她。她看得出,他深受触动,但似乎不是马克的哀痛占据着他。他的注意力集中在她身上。
她问:“与我们英格兰的医生相比,意大利的医生怎么样?”
“在穆斯林之后,意大利的医生公认为是世界上最有见识的。他们甚至解剖尸体以深入了解疾病。但他们没有治愈一例黑死病的患者。”
凯瑞丝不肯接受这种全然无望的态度:“我们不可能完全束手无策的。”
“不对。我们虽然无法治愈这种疾病,不过有些人认为是可以逃避这种病的。”
凯瑞丝热切地问:“怎么办?”
“这种病像是由一个人传给另一个人的。”
她点点头:“很
多病都是这样。”
“通常,家中有一人得了这种病,全家人就都得病。接触是关键因素。”
“这话在理。有人说看着病人就会得病。”
“在佛罗伦萨,修女们劝说我们尽量待在家里,还要避免公众集会、赶集,以及公会和议会开会。”
“教堂祈祷呢?”
“她们没提这个,不过好多人都待家里,也不去教堂了。”
这与凯瑞丝思索了几年的想法不谋而合。她觉得又重新燃起了希望:她的办法或许能避开黑死病。“修女自己、医生,还有那些遇到和接触病人的人们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