蕾韵从他身边经过,扑面而来的是一股很重的消毒药水的味道。触目所及是一片雪白,她的眼前像是闪过几片格子状的雪花,突然便觉着有些冷。可耳边却满是低低地呜咽声,她抬了抬脚,却发现自己很难多走进一步。
人,有些多。
这些人,在血缘上有些算是她的血亲,可她却一点印象也没有,更没有一点亲切的感觉。
病床上的老人已经是瘦得皮包骨头了,两眼浑浊得让人不敢直视。蕾韵看着这个近乎陌生的老人,竟然有些失神。这个老人,就是妈妈以前经常说的那个心眼很坏的老太婆么?
直到身边的女人推她一把,她才回过神来。这才注意到自己的手已经被老人紧紧地握住,她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可那只瘦枯的手却相当地有力量,紧紧地抓着她。
“……是小露,是小露吗?”
老人干扁扁的嘴咧开来,“小露来了。”
蕾韵被她抓得有些不知所措,身后的人挤上前来,“妈,是露露来看你了。”
他转向她,口气略略有些焦灼,也有丝乞盼的意味,“露露,叫奶奶啊。”
蕾韵抿抿嘴,眼睛望着雪白的床单,并没有说话。她想起来小时候妈妈说过的,眼前这个老人的可恶可恨,蛮不讲理,下意识地不想叫她。
见她这个样子,身边的人像是有些躁动,像是在窃窃私语着。而老人脸上的表情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手紧紧地拽着她的,一阵哆嗦。像是有什么话和她说一样,嘴巴一张一合,可喉咙里只能发出呼呼的杂音。这种杂音像是铁器在粗砺的水泥地上刮擦发出来一样,很是刺耳,也……很是吃力。
突然间,一股同情之情油然而生。蕾韵的表情松动了,终是抿抿唇,叫了声奶奶。
虽然声音很小,但总是能听得见的。
老人抓着她的手攥得更紧了,嘴唇哆嗦得厉害,连身体都颤抖起来了。她有些害怕地往后退了退,抽出手来。
耳边听到一声重重地叹息。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退出来的,只是在临走前,他叫住她。这个平时严肃到一丝不苟的教务主任,此时颇有些蓬头垢面的样子,“这阵子你奶奶精神不好,一直在念着你。”
他的声音很低,“虽然医生说现在没什么事,可你毕竟是……”
他话未完,便被后面的叫声打断。
“老公,你快来,医生找你。”
病房门口闪过一张女人的脸,陌生又熟悉。
看着生父慌慌张张地走过去,蕾韵的嘴紧紧地抿起,脊背挺得直直地,攥得紧紧的手心直冒着汗。突然间鼻子便有种尖锐地酸疼,连带着眼睛都发胀起来。她迅速地转身,用最快的速度离开这里。
别哭,蕾韵。
不要丢脸!
听到关门的声音,姚晓荷头也没抬,“怎么样了?”
她一边脱着鞋子一边有气无力地回答,“就这样呗。”
她走了几步,转过头来,“妈,你今天没去公司?”
“没什么事就在家呆着,”
姚晓荷打量了下她,“那人怎么样了?”
“哪个?大的还是小的?”
“躺着的。”
“看起来不太好。”
她叹了口气,“妈,奶奶她——”
“叫什么奶奶,她养过你一天吗?她配吗?”
姚晓荷突然喝了一声,“亏你叫得出口。”
蕾韵看着突然动怒的母亲,顿时哑口无言。
从小的时候她便听着周围的人或小声或窃语地谈论着父母破裂的婚姻,小时候不懂事,傻傻地站在一边,听着,看着,却什么也不知道。等长大了,再没人在她面前提起这些事。只是隐约地知道当时的婚变除了夫妻感情变淡外,婆家因素也占了一大部分。虽然现在她们的生活也过得很好,可她知道那场失败的婚姻里还是像条毒蛇一样盘在妈妈的心底。
平常没有感觉,可一旦涉及到那家子的人和事,妈妈就特别容易暴躁起来。于这点,她有些无法理解。在她看来,过去的事就是过去了。现在于精神于物质上,她们的日子过得远远比他们好,看淡些又何妨。
“你有做到道义上的责任就行了,和他们没什么感情好讲的。”
母亲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你休息吧,我出去了。”
敢情就是等着她回来说这话的吧。蕾韵看母亲出门的背影,突然有些脱力,越发觉着疲累。桌子上放着一份快餐盒饭,盖子上已经凝结了一层厚厚的水珠。
她觉着有些索然无味。
突然间也觉着累了,于是一屁股坐在沙发上,闭起眼,全身都没了力气。过了许久,她才慢吞吞起身去厨房热盒饭。叼着筷子看着微波炉里的东西慢慢地旋转着,眼睛有些痛。
忍不住抬手给他打了一个电话,他的刚接起电话就便笑,继而叮嘱她说今天降温,衣服要记得多穿。她原来是想和他吐吐苦水的,听到他这么说便有些不好意思。本来这种事应该是她这个当女朋友的提醒他的吧,现在反颠倒过来了。可她转念一想,被他这么巴心巴肝地照顾着,她何尝不高兴呢?只是这种气氛,她实在不好把今天发生的事开口说出来。她想着,还是等他们见面时再谈吧。而且现在自己的心情也还没平静下来,何必给他添烦恼呢。
把热好的盒饭从微波炉里拿了出来了,她嫌弃地看着色泽黯淡的蔬菜和鸡腿。可再不喜欢也没别的选择,挑看得上眼的吃吧。
蕾韵正啃着鸡腿,突然就听着客厅一阵响动,捧着饭盒往外瞄了一眼。只看了一眼,她便胃口全无。
是袁大少爷和他那宝贝女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