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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章(第3页)

“我太渴了。”

她哀哀地说。

好吧,那么——那就是我们该开始的地方。

她将头朝另一个方向转去,颈子左边感到了阳光的余热,湿漉漉的头发贴在她的面颊上,然后她又睁开了眼睛。她发现自己正盯着杰罗德的那杯水,她的喉咙即刻发出了燥热的迫切呼声。

我们忘掉狗,开始这方面的行动吧。露丝说。狗只是在做赖以活命必须做的事。你得同样这么办。

“我不知道是否能忘了它。”

杰西说。

我想你能,宝贝儿——我真的这么想。如果你能将太阳熄灭那天发生的事扫到地毯下面,我想,你就能将任何事情扫到地毯下,不去再想。

有一会儿,她几乎全说了出来。她懂得,如果她真想这么做,她能够全说出来。那天的秘密从来就没有完全沉没于她的潜意识里,正如电视肥皂剧及电影情节剧里那样,这样的秘密沉没不了。这个秘密至多被埋进了一个浅浅的坟墓里。有些选择性的遗忘,但那是一种完全自愿的遗忘。如果她想记住太阳熄灭那天发生的事,她想她也许能记得。

仿佛这个念头是个邀请,她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幅清晰的伤心情景:一把烤肉钳夹着一块玻璃片,戴着烤炉抗热手套的一只手拿着玻璃片,正在草皮上燃着的烟火中两面翻转着。

杰西在床上僵住了,她努力驱走了这幅画面。

让我们弄清一件事。她想。她推测她是在对露丝的声音说话,但是不完全确定。她不再对任何事确实相信了。

我不想回忆了,明白吗?那天的事件和这个事件毫无联系。它们是苹果和橘子,要理解两者之间的联系非常容易——两个湖,两座消夏别墅,两件事。

(秘密、沉默、伤害、破损。)性把戏——可是,现在回忆1963年发生的事一点儿也帮不上我,只会增加我的痛苦。

所以,我们放下这整个话题,巴,好吗?让我们忘掉达克斯考湖。

“你看如何,露丝?”

她低声问道。她的目光穿过屋子转到蜡染蝴蝶上。另一个形象出现了一会儿——一个小女孩,某个人可爱的小宝贝蛋,闻着剃须后搽的润肤水香味,透过一片烟熏黑的玻璃片仰头看着天空——接着,这个形象仁慈地消失了。

她多看了一会儿蝴蝶,等着弄确实那些往事的回忆消失得无踪无影了,然后,她回过头来看杰罗德的那杯水。尽管越来越暗的屋子还保留着午后阳光的热度,水杯里仍然飘浮着一些碎银般的冰块,真是令人难以置信。

杰西由着目光在杯子上移动,任它盯住凝结在杯子上的凉爽水珠。她不能真切地看到杯子下面的垫子——床头架挡住了。但是,不用看她就能想象到,随着凝结的凉水珠不断从杯沿滴落,在杯底聚拢,在垫子上扩展,已形成了一圈深色的水印。

杰西伸出舌头,舔了舔上唇,没有让嘴唇湿润起来。

我想喝水!那个恐惧的、提着要求的孩子声音——某个人可爱的小宝贝蛋的声音叫道,我要喝,我马上就要现在就要!

可是,她够不着杯子。情况很明朗,杯子那么近,却又那么远。

别那么轻易地放弃努力——既然你能用烟灰缸击中那条该死的狗,也就可能拿到杯子,也许你能。

杰西又举起了右手,以她跳疼着的肩膀允许的程度用力去够,仍然至少相差两英寸半。她咽了口唾沫,冲着梗起的粗筋与发紧的喉咙做了个鬼脸。

“瞧见了吗?”

她问“你现在高兴了?”

露丝没有回答。但是伯林格姆太太答话了。她在杰西脑子里柔声地、几乎道歉似地说起话来。她说拿到它,不是够着它。它们它们也可能不是一码事。她尴尬地笑了,像是多管了闲事。杰西有一会儿又在想,你身上的一部分那样笑法,感受到的这一点真是稀奇古怪,仿佛那真是与一个整体完全分离的一部分。要是我再多有一些声音,杰西想,我们这里可以来一场该死的桥牌锦标赛了。

她又看了一会杯子,然后将头在枕头上来回摆动,这样她就可以研究床头架底边的情况了。她看到架子并没有附在墙上。它放在四个钢托架上,托架看上去像倒写的大写字母l。床头架也没附在托架上——她确信这一点。她记得,有一次杰罗德在打电话,心不在焉地企图靠在床头架上。床头架靠她的这一端抬了起来,像翘翘板一样升起了。

要不是杰罗德立即放开了手,架子就会像游戏中的一个圆片一样被他翻倒了。

想到电话使她分了一会儿神,可是仅仅是一会儿。电话放在东窗前的矮桌子上,落窗临着车道的景色及梅塞德斯车。眼下,对她来说,电话就像是放在另一颗星球上。她的目光又回到床头架底部。先研究木板本身,接着又扫视l形的托架。

当杰罗德靠向他那一端时,她的这端翘起来了。如果在她这一端施加足够的压力来抬起他那一端,那杯水“也许会滑过来。”

她若有所思地哑声说道。它也许会滑到我这头来。“当然,也许它会欢快地直接滑过她这一头,摔碎在地板上,也可能在架子上碰到某个没看见的障碍物,没到她面前就打翻了。然而,这值得一试,对吗?”

确实,我想是这样的。她想,我的意思是,我打算乘坐我的李尔飞机飞到纽约——在四季餐厅用餐,在伯德兰德跳一整夜的舞——可是,杰罗德死了,我想,那样做有点不合意,而且,现在所有的好书都得不到——就此而言,所有的坏书也没有——我想,我不妨试试安慰奖吧。

好的,她应该怎样着手呢?

“非常小心,”

她说“就是这样。”

她又借着手铐抬起身来,再研究了一下杯子。只是不能确切看到架子的表面,她非常清楚架子上她这一端有些什么。但是,杰罗德的那一端及中间的交界处有些什么她不太清楚。当然这不足为奇,除了有历历在目记忆力的人,谁能轻而易举地列出一个卧室床头架上所有东西的清单呢?谁又会想到这些东西竟然举足轻重呢?

嗯,现在,它们至关紧要。我身处的这个世界里,一切视角都改变了。

不错,确实如此。在这个世界,一只野狗可能比弗雷帝克留格更可怕。放电话的地方光线黯淡。人们寻求的沙漠绿洲、一百个沙漠罗曼史中牢骚满腹的外籍军团士兵们的奋斗目标,便是面上飘浮着一些碎银般冰块的一杯水。在这个新世界的秩序中,卧室床头架变成了一条和巴拿马运河一样重要的大洋航线。一本放错了位置的平装书,不管是西方小说,还是神秘小说,都可能成为危险的路障。

你难道不认为你有点夸大其辞吗?她不安地自问,可是事实上她并没有夸大。在最好的情况下,这个行动成功的可能性也很难说定。但是如果道上有杂物的话——一本薄薄的侦探小说或者星际旅行系列小说中的任何一本,杰罗德读完后,像用过的餐巾一样扔下的都足以阻挡或弄翻水杯。不,她没有夸张。这个世界的视角真的已经改变了,改变得足以使她想起了那部科幻电影,电影里的主人公害怕起家里养的猫,开始收缩自己,一直缩小到住进了他女儿的玩偶屋里。杰西盘算着得临时抱佛脚地学点新规则——活学活用。

杰西,别失去勇气。露丝的声音低语道。

“别担心,”

她说“我打算试试——我真的打算。可是有时候知道你反感些什么很好,我想,有时候情况会有所不同的。”

她尽可能地将右手腕朝身体外的方向转动,然后举起了胳膊。这种姿势使她看上去像是一个用埃及象形符号组成的女人形体。她又开始用手指在架子上拍摸,沿着那一段架子摸索碰着的东西,她希望杯子就在这一段范围内。

她触到了一片有相当厚度的纸,用拇指摸了一会儿,试图想起来这会是什么东西。

她的第一个猜测是拍纸簿里的一张纸,拍纸簿通常塞在电话桌上那一堆乱糟糟的东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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