泽兰带来消息时,以筠刚起身,梳妆的动作只是微微顿了一顿,问道:“三阿哥呢?”
“今儿早晨,皇上传召三阿哥温课,
三阿哥答不上来,惹恼了皇上,皇上已经传了口谕,三阿哥回王府好好学习,无事不得出。”
这便是软禁了母子俩,但却好歹也顾及了些许贵妃的颜面。
以筠轻笑,并不在意,只说:“梳妆吧,一会儿随我出宫。”
再度踏进襄勤伯府,与昨夜是截然不同的心性。
没有昨日的冲动,和不顾一切,她此刻再站在襄勤伯府的匾额之下,她心知肚明,比起当年同鄂以南无缘无故的了断之外,这一回同言思,倒真有几分决然的感觉。
“福晋要进去吗?”
门口的小厮见她一直站在那儿一动不动,试探性地低声问道。
她回神,摇了摇头,往西府的方向走去,她这一趟,本就是来见言思的。
言思被关在了西府最北边花园的一处院落里,汀羽阁本是鄂沛所居,西府所住之人甚少,鄂沛出嫁过后,便无人居住,经年累月下来,更是早已萧条破败,还是这两年西府重新整修,汀羽阁才被人重新打扫过,但若说再添置些物件儿,却是没有的。
故而此刻,以筠踏进汀羽阁的时候,尚且感慨世事变迁,人世无常。
“请五福晋安。”
看管了汀羽阁一夜的人是以筠的乳母刘嬷嬷,见她过来,忙行了礼。
昏暗的屋内,言思歪在罗汉床上,不过一夜的功夫,以筠觉得,她苍老了许多。
“你来做什么?”
言思头也不抬地说道。
以筠缓缓地向前走了几步,在离她
还有五步之遥对面的太师椅上坐下,说道:“我是来交代你的后事的。”
言思“哦”
了一声,似乎并不在意这些,问道:“说来我听听,让我听听五福晋要如何滥用私刑。”
“私刑?”
以筠像是听了一个莫大的笑话一般,冷笑一声,重复了一遍她的话,继续说道:“我不屑于对你用私刑,我要说的,是皇上密旨。”
如同昨日言思听见“皇阿玛”
三个字一般,此刻,当她听见“皇上密旨”
四个字时,她也同样瞪大了眼睛,紧紧地盯着以筠,似乎不敢相信,她会真的大义灭亲一般把这些事都告诉了乾隆。
以筠看了一眼她的神色,毫不在意,说道:“皇上密旨,骑都尉鄂澜福晋瓜尔佳氏心肠歹毒,勾结皇子谋害皇嗣意图效法九子夺嫡之状,准鄂澜与之和离,瓜尔佳氏赐自尽,白绫、鸩酒、匕首任其自选。”
她并不急着把圣旨递给言思看,只在言思惊讶的神情里,伸手做了个“嘘”
的手势,并不让她说话:“别急,还有别的呢。”
“你不是爱同三阿哥幽会吗?皇阿玛说了,自会成全你,即日起,你便是三阿哥的妾室,只是,身为皇子侍妾,死后不设牌位、不配享祭,倒是三哥的妻子,死后该有的殊荣一点都不会少,不过这些,与你又有什么关系呢?”
以筠冷笑了一声,看着泽兰和刘嬷嬷恰到好处地端来了白绫、匕首和鸩酒。言
思不断地摇着头,似乎在抗命,可她并不在意,继续说道:“哦对了,身为三阿哥的侍妾,论理来说,皇子福晋、侧福晋还有侍妾大多都埋在一处,可你不一样,你死后,只配去乱葬岗。皇阿玛说了若非念在外祖父一生功绩的面子上,你怕是连个全尸都留不下。”
“不会的!祖父不会不管我的,祖母也不会不管我的,他们一定会救我的!你放我回去!放我回去我就死不了了!我要见三少爷!他对我一片真心,怎么会允许你就这样把我杀了!”
言思有些疯魔,也许是恐惧到了极致,又或者,真的是不见棺材不落泪,这会儿见了匕首才真的有所害怕了。
以筠并不在意,她朗声大笑,斥道:“亏得你好意思提三哥,三哥如今见你一面都觉得恶心,我说好妹妹,你可知道,你如今那点子深情,比郊外风月楼里的草都轻贱。”
想起她所提起的祖母祖父,以筠又补了一刀:“忘记说了,祖父感激皇上不曾连坐之恩,大早上就已经同皇上表了态,瓜尔佳氏没有你这样的女儿,从此以后,瓜尔佳氏的族谱、宗祠都不会有你的一丝记载。”
言思摇了摇头,似乎仍旧不敢相信祖父会如此狠心,跪倒在了以筠跟前,不断地求饶:“我错了!你进宫求求皇上,你求求五阿哥,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是额娘的女儿,我不能被逐出族谱!”
只是,
以筠并不在意:“你死在今天,后人也不会记得,三阿哥死的那天,便也是你的祭日,到时候,后人查看史书,只会疑惑三阿哥那位与他同日而亡却又不知葬在何处的侍妾究竟是谁,身世又是如何的迷惑,也许也会有野史记载,三阿哥曾经是如何不自量力地几次三番觊觎储君之位,把自己算计到了那般下场,又或者,其实人们根本不会记得一个不得圣宠的皇子身边某个寂寂无名的侍妾。”
这都是后话,以筠犯不着同言思说太多,看了一眼泽兰手里的托盘,说道:“襄勤伯府世代清明,别叫言思姑娘死在了咱们府里。既是三哥已经写定了休书,本该送回信勇公府,只是如今祖父已然不认她了,那便送去乱葬岗,让她在那边了结了自己吧。”
她嘴角始终带着笑意,尽管那笑意看得人怵得慌,她望着言思,用最平常的语气,安排着她的后事。
以筠说完,便转身要走,这会儿的言思,像真的是疯魔了,时而乖张时而安静,一如此刻,她虽是跌坐在地上,可却颇为平静:“抱歉筠姐姐,妹妹本意并非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