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西大街中段有所挺气派的大宅子,围墙两米多高,厚重的大门敞开着,下面四、五级青石台阶八字形面向街面。门楣上的石匾阴字雕刻着“和善堂”
三个篆字。不时有穿着黑衣衫的年轻人出入。两边各挺立着一棵又粗又大的老槐树。
堂主郑佑铭五十多岁,高大、威严。桌上放着一杯茶,他吸着烟袋,阴着脸,坐在太师椅上。长子郑弘建、次子郑弘智垂手站在对面。他一直想,帮里的事物让儿子们多打理一些。尽管二十出头挑大梁略显稚嫩,多加历练,成长的总要快些。
两人各有分工。郑弘建负责街面,郑弘智管理码头。郑弘建做事雷厉风行,但性格粗暴,强买强卖是常态,稍不如意就大打出手。郑佑铭骂了他好多次,要他脾气改改。当老大不能光靠蛮干,得有策略。不分青红皂白的猛打猛冲,让人怕,不敢不从,但也遭人恨。恨过了头,就会有灾祸。
比起哥哥,郑弘智是那种规规矩矩办事的人。不张扬,也不多事。码头上的货物进进出出,交给父亲留下的老伙计打理,只要不出差错,很少过问细节。大清亡了,船运的业务量少了,也混乱了许多。南京好几个码头,竞争激烈。他的主要精力在上下游生意的争夺上。好在给人的印象比较稳重,客户们愿意和他打交道。
一个冲劲十足,谋略不够。一个老成持重,缺乏创造力。谁接自己的班,郑佑铭犹豫不定。这一行是偏门,难免血腥。他这一代算是对付过去了。不懂得如何审时度势,没有杀伐决断前的权衡利弊,他的下一代能不能在风云变幻的江湖中安然度过?这是最近一直缠绕着他的心结,老来每个人都会这样吧?
他还有个小儿子郑弘启,在念高中,学习成绩很好。打小就乖巧、聪明,他十分喜欢。但他是姨太太所生,两个哥哥不大待见。他明显的对帮里的事务不感兴趣,甚至有些抵触。郑佑铭心想家里有个人不触碰黑道的生意也许是件好事,万一碰上三长两短的时候还能有条后路。
城里好几个帮派,都是青帮的分支。几个帮派一脉相承,一个祖师爷,打断骨头连着筋,都是拜过贴的兄弟。他是外来户,入帮之后立过不少功,被老祖宗赏识,给他立了门户。跟那些人再怎么称兄道弟,毕竟隔了一层。老祖宗在,大家相安无事。老祖宗一旦不在了,生利益的冲突,就算他能化解纠纷,到了儿子辈,能全身而退吗?
要不是洪立来拜访,他一点也不知道和善堂的人追打东门里沿街叫卖的小贩讨要保护费。帮里规定过,保护费针对的是有些规模的店铺,不包括本小利薄的跳蚤店。为的是街面的秩序好看一点。现在好了,连租不起门面的流动小贩都不放过。虽说不是什么大事,但规矩就是规矩。多事之秋,犯规多了,天知道会引什么后果。
官府更迭了好几轮,搞定了一波又来一波。没把官老爷的禀性搞清楚,街面上出了什么事,新官上任三把火,弄个罪名整治你,落井下石的人不会少,还会引来一大片叫好声。郑弘建目光短浅,任由手下胡作非为,郑佑铭失望之余,大为光火。
“你手下这些混蛋,打着和善堂的旗号,敲诈勒索,中饱私囊。明天带他们到帮里,家法处置。你要是有份,一块受罚。说了多少次,非常时期,不能乱来。”
“爸爸,我已经很注意了。赌场、妓院、烟馆三大块,为了正常运营,有了纠纷,态度软和多了,能协商解决的,决不动手。”
郑弘建低着头说。“追打几个小贩就要受罚,小题大做。以前不也经常生这样的事吗?”
“你要带头受罚,显得有担当,底下人会服你。弘建,二十大几的人了,哪一天才能让我放心?”
“我会让你放心的。”
郑弘建看着父亲说。“那天我的人在东门里给人打了。关系到和善堂的名声,我已准备了人手。最好让勇叔过来帮一把。”
“一大群人,给两个小孩子打的落花流水。让勇叔出马,不怕别人笑话?”
“你知道了?”
“人家跟我说的时候,我老脸都烧。平日练功的时候胡乱对付几下子,遇到事就丢人现眼。这事就此打住,让你那些人记个教训。”
“爸爸,再胆小怕事也不能到这个地步。”
郑弘建差不多叫了起来。
郑弘智插嘴道:”
要不派个人过去警告一番。“
郑佑铭的目光在两个儿子脸上扫过,摇摇头说:”
云鹤道长的朋友昨天来访,这个人情我不能不给。此事不许再提。”
郑弘建嘟噜着:“道长虽然对我们家有恩,陈年烂谷子了,你不是说过和善堂的威望为大吗?”
“竖子难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