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著,別摘,」大師姐清冷如玉碎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如若出事,此物可召我一縷分魂護你周全。」
一旁的司羨檀探究地看了她們好幾眼,剛想說些什麼,對上謝辭昭掃過來的冷淡眼神,終究還是沒有出聲。
景應願背著大師姐借的刀,懷中藏著大師姐給的隱氣珠,腕上又多了根大師姐送的紅繩。又走了幾步,已到了顧宅附近,她才後知後覺地有些彆扭——
大師姐對自己,是不是有些過分熱心了?
她低著頭揣摩大師姐的心思,自然錯過了謝辭昭那一瞬不著痕跡的動作。待到景應願再抬頭,眼前已是顧宅不知為何沒有點燈,大敞開的宅門。
她將長刀從背上取下,握在手中,凝神屏氣不再想方才的事。
而大師姐執劍走在她身前,在袍袖的掩蓋下,一隻與她手上明顯成對的紅繩懸在手腕之間,若隱若現。
*
「怎麼回來得這麼晚?」
剛走進宅門,便聽見一道溫婉的女聲在身旁響起。景應願聽出這是顧皎皎的聲音,便也回以笑意:「有些事情耽擱了。」
顧皎皎身著白衫走在她身前,身影在月色中有種虛浮的感覺。她咳嗽兩聲,笑盈盈地回過臉:「你——」
景應願微微笑著,一刀斬落!
顧皎皎的身形被她這一刀劈得虛散,如煙霧般往周圍四散開。即便身消形彌,她那溫和略帶病氣的聲音卻仍迴響在半空:「你錯過了……你錯過了吉時……」
即便已有了心理準備,景應願仍有些不安。方才還在身旁的那幾個人在踏入顧府的那瞬便從身邊消失不見了,看來是有人在此處布好了幻境,等著她們回來。
好在景應願前世有過不少歷練,自然熟稔幻境的破解之法。幻境是前人割捨不去的執念,她只需要順著幻境主人的意思配合,直到找到陣眼一舉擊潰即可。
她目光流轉一圈,方才未點燈的顧宅陡然張燈結彩,舉目之處皆是喜慶的大紅燈籠與紅綢,後院中甚至還傳來隱隱的笑鬧與敲鑼打鼓聲。
看來是有人出嫁,主人家正在大擺喜宴。
思忖間,她忽然覺得頭頂一重,頭上傳來的重量把脖頸也壓得發沉。與此同時,一張紅色的布將她整張臉嚴嚴實實地蓋了起來。
她無言垂眸,果然看見了原本素樸的衣衫變成了大紅喜服,就連跑了一整天沾滿灰塵的布鞋都變成了一雙繡滿鴛鴦的紅繡鞋。
……活了兩輩子,這還是她頭一次大婚。
景應願沉默著一把揪下紅蓋頭,提著不知何時已結滿冰霜的長刀,往喜氣洋洋的後院走去。
還沒走出幾步,幾個面目模糊的丫鬟婆子不知從哪裡憑空出現,一舉簇擁上來,將她團團圍住,嘴裡不斷說著討喜的吉祥話。景應願站在原地聽著,這些人臉上帶著喜氣洋洋的笑容,將那幾句話顛三倒四地說了許多遍後,齊齊伸手推向她——
景應願倒在一座喜轎中。
花轎搖啊搖,一搖一晃送嫁娘出嫁。娘子娘子不要哭,等嫁到郎家,吃肉喝酒再也不會餓肚。
拉轎的似乎不是人,它們將她顛得倒來倒去,不時發出悉窣的笑聲,唱起她聽不懂的童謠。無數張黃色的符紙貼滿了花轎,以她為中心擴散開來,紙上沁出殷殷血色。她並不害怕,只是靠在小窗邊,素手輕輕撩開帘子,外面卻是空茫茫一片,像天又像無垠的河水。
這就是幻境主人的執念嗎?
她沉吟半晌。編織幻境的人似乎意識太紊亂,迄今為止她經歷的一切都太支離破碎,亂得讓人心中升起隱約的不安。
抬轎的人似乎顛夠了,終於將她放了下來。在敲鑼打鼓的喧譁聲中,有人被轎外圍觀的百姓起著哄推過來,一雙鞋停在轎外,一時間不動了。
是誰?景應願手裡捏著不斷扭動想重回到她頭上的紅蓋頭。難道郎官是幻境主人的心結所在?
思忖之中,轎外一直不動的那人似乎被催得急了,抬起腳踢了踢轎門,然後一把掀開帘子,彎腰向她的娘子伸出手——
她對上了一雙深黑色的眸子。
在看清眼前人的瞬間,景應願驀然起身,抽刀將整座花轎劈成兩半!
嫁娘滿頭珠翠華服站在被劈裂成兩半的花轎中間,與仍伸著手要攙扶她的郎官對視。周圍沒有臉的百姓們爆發出一陣喝彩,隨嫁的幾個丫鬟湊上來拍著手,似是憐惜似是高興,她們拉著手在景應願面前圍成圈,隨著笑鬧聲擺動手臂。
「娘子娘子不要哭,出嫁為什麼要哭,為什麼不笑?」
景應願詫異地摸了摸臉,這才發現隨著她們細細碎碎的笑語,她的眼眶中竟然滾滾而出許多水珠,臉上不知何時已經全是淚水。
透過她因含淚而模糊的雙眸,司羨檀幾乎能看到自己正俯身作攙扶狀的倒影。見到身穿喜服的景應願,她眼中閃過一絲驚艷。然而下一刻,那隻據說曾在人間劍斬千軍,砍斷蓬萊大殿兩根柱子數面牆壁,如今又將花轎砍個對半的手臂毫不遲疑地下落——
將刀尖對準了自己。
司羨檀穿白好看,如今穿上紅色更襯得她眉目如畫,更添幾分說不出的溫潤風情。然而景應願心中絲毫沒有憐香惜玉的想法,反手一刀劈下!
靈力凝結,整個刀身飛結上一層薄冰,在天光下熠熠作閃,說不出的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