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无论如何,都不该迁怒在小孩子身上。
玥容不知张氏为人,她只知小公主若真有不测,自己定会抱憾终身,便微微蹙了秀眉,说道:“皇后娘娘刚服完药已经歇下了,你进去叨扰也是无益,这样吧,我让张小泉带你到御药房去。”
太医们虽说也要过年,可宫里还有几位主子呢,总得留下些当值的,至于钮祜禄氏这里值班的太医,玥容并不打算动用,并非命有贵贱,而是规矩如此,张氏不能僭越了皇后去,倘被人得知,她们母女亦讨不着好。
张氏千恩万谢,急忙要给玥容叩头,又含悲忍泪道:“妾身听说留守的两位太医并不擅治小儿科,不知能否再求娘娘个恩典,把顾太医找来……”
顾太医最擅治小儿惊风之症,以前四公主的脉象也都是由他照看的,只是老大人毕竟年事已高,又惦记着阖家团圆,今儿一早就向皇帝告了假回家去了。
玥容有些踌躇,要出宫门,就非得用到对牌不可,可张氏一个庶妃哪有这资格?唯有自己替她出面。
玥容不想担这干系,本待说等其他太医先瞧过了,若确定没法治,再去叫顾太医,可转念一想,如若四公主真个病况危急,一来一回岂不耽误工夫?
望着张氏那双泪眼朦胧的眸子,玥容到底说不出绝情的话,只得让玉烟去取自己的对牌来,又嘱咐多带几封银子,“老大人出宫一趟不易,好好的耽搁人家过年,这点银子权作补偿罢,记得态度客气些,别冒犯人家。”
张氏这会儿感动得五体投地,哆嗦着嘴唇,说不出半句言语,唯有接了对牌,匆匆跟着玉烟过去。
剩下玉墨搀扶着玥容,“娘娘是想给贵妃再捏个错处么?”
她不肯帮的人,玥容却救下了,无疑会在老康心里又记上一笔。
玥容叹道:“我并没想那么多。”
她只觉得稚子何辜,无论宫里的女人之间多少是非纷扰,可孩子都是清白的,不该与大人的恩怨纠缠在一起。
将心比心,如若她也有孩子,她自然希望旁人能对它施予最大的善意。玥容轻轻摸着小腹,觉着这宫里的日子过久了,偶尔还是会有点寂寞,从一个地方来到另一个地方,又从李家踏入深宫,她至今尚未能完全融入,像一艘漂泊无依的孤舟,找不到锚定的方向。
或许等她做了母亲之后,也免不了像张氏这般牵肠挂肚、提心吊胆,但,那也是好的,酸甜苦咸,才是人生的至味。
回去之后,玥容一面宽衣,一面吩咐个小太监送碗醒酒汤到御前去,她今天没在筵席上拍马屁,就得从其他方面补偿一二——玥容大概能体会到钮祜禄氏的意思了,她希望自己能代替这个贤惠的妻的角色,陪伴在老康身侧,看顾他,照料他,如此,钮祜禄氏方能安心含笑九泉。
可钮祜禄氏忽略了一点,她只是妾不是妻呀,在玥容的认知里,皇后一职任重道远,要背负的责任也比旁人多上许多,里里外外、上上下下都须照应好,不能被人看出半点疏误,不像宠妃,只要在皇帝来的时候陪几个笑脸,闲时赏赏花喝喝茶,你爱怎么着也没人管你。
佟贵妃固然是心胸远大,认为皇后之位非她莫属,但玥容却从没肖想过那个位置,先不提配不配得上,她觉得没什么必要——以她浅薄的见识,当皇后明显弊大于利,得舍弃许多快乐,那么何必为了虚名汲汲营营呢?
何况老康克妻虽是无稽之谈,保不齐真有玄学,毕竟历史上他三任皇后都不怎么长寿呀,可见这男人命太硬,跟他做夫妻不是好事。
玥容就这么神游了一会儿,等到半夜张小泉跟玉烟回来,告诉她顾太医去乾西五所看了四公主,如今病况已经缓和控制下了,让她不必担心。
玥容松口气,“对牌要回了吧?”
玉烟点头,“张庶妃让奴婢带话给娘娘,说那些银子日后会设法还给您的,请您无须介怀。”
玥容哪稀罕一个庶妃抠抠搜搜的老本,不过张氏非要还清也罢,省得白欠个人情,彼此都不舒坦,便点点头,“随她罢。”
说完打着呵欠睡去。
次日因是新年第一天,佟贵妃特意请了南府一帮戏班子,召集各处嫔妃来承乾宫听戏,原本还要请两宫太后的,偏几位博尔济吉特氏都说昨儿饮了热酒,又吹了冷风,觉得鼻塞声重不怎么舒坦,婉拒了贵妃好意。
佟贵妃唯有冷笑,这些蒙古女人当真给脸不要脸,如此一说她就会放弃享乐么?她偏不!越性点了两出最热闹的戏文,锣鼓喧哗震得沸反盈天。
敬嫔王佳氏看着戏台上拿刀弄杖好不威武,悄悄对玥容道:“贵妃娘娘也太没心肝了,如今皇后卧病,太皇太后身子也不爽快,她还有闲工夫听戏,传出去叫人怎么想?”
玥容其实看得挺乐呵的,但为了表示跟佟贵妃划清界限,还是微微沉了脸道:“话虽如此,贵妃娘娘向来自行其是,她的吩咐你我岂敢不尊?客随主便就是了。”
话音未落,贵妃妩媚撩人的嗓子业已响起,“安嫔,敬嫔,你俩在聊什么呢?”
佟贵妃的嗓子其实挺有天赋,天生的女高音,音域也广,放在现代没准能成为著名的歌唱家,可她却偏爱拿腔拿调,当着皇帝的面尤其矫揉造作,故意把嗓子捏得尖尖细细的,以为能多得几分垂怜——太可惜了。
玥容便笑着起身,“正说那武生的功夫不错,耍弄得跟真的一样,可见得有看家本领。”
贵妃冷笑,“你的本领也不错,昨儿还是除夕呢,明知道各处守卫松懈,却还擅闯宫门,若引来鸡鸣狗盗之徒,窃去宫中财物,你可担待得起?”
果然班主任点名就没好事,玥容忙道:“娘娘误会,昨夜实在事出突然……”
“什么了不得的事,让你十万火急坏了规矩,连向本宫通禀一句都不肯?”
佟贵妃咄咄相逼,显然是有备而来。
玥容又怎肯叫她冤枉了去?何况这回的确是助人为乐,她又不是给自己牟利!
当下原原本本将昨晚的情况重复一遍,表明她情有可原。
佟贵妃幽沉面容并非半分愧色,反而直勾勾盯着玥容,“安嫔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污蔑本宫!倘若四公主当真有疾,难道本宫会见死不救不成?”
那不然呢?玥容心内腹诽,面上仍是恭恭敬敬的,“娘娘明鉴,昨夜张庶妃是先去了乾清宫,可惜求告无门,这才不得已找上嫔妾,嫔妾担心小公主有何不测,反而于娘娘名声不美,这才擅作主张取了对牌去,还望娘娘宽恕则个。”
她就不说佟贵妃故意耽误治疗了,好歹给彼此留些颜面——反正明眼人都看得出。
佟贵妃呵呵两声,转头点了坐在最后排的那位,“张氏,你出来,告诉本宫,本宫可曾苛待过你么?”
张氏仍是昨夜那身衣裳,苍白面庞浮肿着,只薄薄施了点粉,可见一夜未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