钮祜禄氏望着对面那双清澈大胆的眼睛,不自觉地流露出欣赏来,好个聪明灵透的孩子!
待要说话,却忽然俯下腰身重重咳嗽起来,苍白脸上浮露出病态的红晕。
玥容忙拍着她的背帮她顺气,又嘱咐玉墨倒杯茶水来,既对坤宁宫不熟悉,也就不拘是哪套茶具了——正好她跟前的还没动用过。
从进来到现在先是请安,又被佟贵妃问罪,又听了大半晌的陈芝麻烂谷子差事,哪顾得上喝口茶呢?
钮祜禄氏看着手里不染纤尘的茶碗,笑了笑,“你倒不怕忌讳。”
她病得这样沉重,寻常人都唯恐避之不及,哪里肯让自己东西过了病气?
玥容谦逊地道:“娘娘不嫌弃臣妾就好,臣妾岂敢嫌弃娘娘?”
又不着痕迹给佟贵妃上了点眼药,“贵妃也真是,明知您这病需要卧床休养,还动不动拿些小事来打搅您,生怕娘娘不受累似的!”
可不止有佟贵妃才会告状。佟佳氏虽把自个儿当成皇后预备役,眼前这位才是正儿八经的皇后呢。
钮祜禄氏抿了两口炖得酽酽的茶水,惆怅道:“是啊,她可真是糊涂。”
万岁爷英明又有主见,岂会听凭后宫妇人左右?她想指责安嫔心怀不轨干涉朝政,殊不知也是变相批判了万岁爷的贤能——以为人家是傻子么?
幸而这事被自己给按下去,真要是闹大了,怕是贵妃也免不了吃些挂落。皇帝跟她虽有血缘之亲,也因此格外眷顾,但再深的感情也会被日常琐碎消磨。
更别提还得罪太后。
她该庆幸适逢颁金节,宫里上上下下离不了她,否则,这协理六宫的权柄怕是得交出去。
钮祜禄氏躺惯了的人,稍微站久些便觉两腿跟针扎似的,玥容见她颊边沁出白汗,忙扶她到内室落座。
虽然还不到十月,坤宁宫已烧起了炭盆,一股浑浊的暖气四溢其中。玥容禀赋强壮,背上没一会儿便热得冒汗,但看钮祜禄氏神色反而渐渐好转,可知她骨子里虚弱到何地步。
玥容对这个新上任的皇后不禁多了些同情,“娘娘怎不禀告御前,让皇上多来探望呢?”
老康也是真渣,人是他立的,就算比不得结发妻子,也不至于不闻不问。
钮祜禄氏微微一笑,“太医都回天乏术,皇上来又有何用?”
她拍了拍玥容手背,温声道:“你无须为本宫鸣不平,万岁爷待本宫已够好了。”
根本她就没想过有生之年还能登临后位——她祖父额亦都虽是清初开国五大臣,功勋卓绝,但那已经是老黄历了,到她父亲遏必隆这辈虽然仍能享有祖宗余荫,但毕竟比不得昔年盛景。
更别提遏必隆还受鳌拜牵连,早在康熙八年就被康亲王弹劾,削去太师位,夺其世职,若非万岁爷特念旧恩,怕是难免一死。
可父亲还是在三年前过世了。
钮祜禄氏知道,自己得以进宫,一多半是万岁爷有意施恩的缘故,也是让残存下来的鳌拜余党看看他有多么宽仁,至于得宠,根本就是奢望。她比不得元后那般年少夫妻,又是罪臣之后,能有今日已是万幸,哪里还敢期许更多呢?
就连后位都像飞来横财,她原以为万岁爷相中的是佟佳氏,毕竟佟家是新贵,那位又是皇帝表妹,情分匪浅,可当圣旨下来,她飞上枝头做凤凰,佟佳氏反而屈居之后。
钮祜禄氏既惊讶又不解,过后倒是渐渐琢磨出深意——万岁爷希望她跟佟贵妃彼此牵制。一个徒有名望却无根基的皇后,恰似水上浮萍,注定要面对许多质疑,而佟氏一族以国丈自居,只换来个贵妃,又焉能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