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靈韻此生從未如此狼狽過。好不容易找到出口,隔著暗門聽到皇帝一貫從容溫和的聲音,她頓感委屈,眼角盈盈洇出淚花。
正要推門,眼睛湊到門上小孔,忽地呆住了。
廳堂和院子裡,擠滿陌生的面孔,人人被甲執兵,嚴陣以待。明晃晃的刀光,襯著高懸的大紅燈籠,漾出血色迷漫。
父親楊平和幾個叔伯都被軍士制住,跪在房檐下。父親的外衫已經破了,發冠也歪到了一邊,緊閉著眼睛,面色灰敗鐵青。
發生什麼了?!
楊靈韻想去看皇帝,由於孔洞的方向所限,怎麼都看不到,只能聽到清朗的聲音,在悠悠讀著駢文。
……神駒……借馬?她怎麼聽不懂?
可是最後,她終於聽懂了,卻寧願自己不懂。
符清羽態度溫和地問:「楊相曾在刑部主事多年,不知裡通外國、泄露軍機、反戈對內致使先帝兵敗,十萬將士命喪沙場……應該是個什麼罪名?倒是說說看?」
父親只是閉著眼,一言不發。
皇帝淡笑,又問:「楊相不記得了。袁將軍,你來說。」
一個略顯蒼老的人答道:「回稟陛下,依照《大夏律》,主犯當處凌遲之刑。三族之內,成年男子皆斬,婦幼流徙兩千里,財產充公。」
男人話音剛落,院子裡有些楊家人開始哭泣求饒,卻立即被兵士制止。
!
他在說什麼胡話?!不可能,不可能!
然而接著,楊靈韻又聽見皇帝熟悉的溫和嗓音:「楊相以為呢?」
楊平抬抬眼皮,長出了一口氣:「成王敗寇而已。古往今來,莫不如此。」
「當年的符氏高祖不過一介白身,每個月底家裡揭不開鍋,都要去楊氏莊子上賒糧,在楊家的奴才面前連條狗都不如,根本不可能見到楊家主人。起事之初就被幾股勢力殺的東躲西藏,要不是楊家借馬,早爛死在哪條陰溝里了!」
從楊會一開口,周圍叱罵聲、責備聲、哀求聲四起,皇帝卻只是說:「無妨,讓他說。」
語氣里甚至還帶著笑意。
楊平冷笑道:「陛下連楊家祖墳都撅了,想必已經查出,光化一役泄露軍情,乃是楊家處置馬匹的人無意泄露,可是,符氏忘恩負義在先,從立國以來就不斷打壓楊氏為的世家。我們也不過是將符氏欠了我們的,都還回去而已。」
「事到如今,我只後悔一件事——當年無數人勸過家父,將符氏斬草除根,取而代之,家父思慮再三,終是顧忌名聲,手下留情了。此後,家父輔佐陛下,盡心盡力……才有了陛下的今天。」
楊平搖頭:「陛下把學到的手段都用來對付楊家了……父親教出個好學生!」
「死不悔改!」
旁邊的軍士再也聽不下去,用力扇了楊平一巴掌。
楊靈韻看見父親一側臉頰頓時腫起,嘴角滲出血跡,不斷咳嗽,再也說不出話了。
一直拒絕相信,卻也無法說服自己,心涼了個透,捂住嘴巴,眼淚不由自主地流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