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还是碰上了。
为的宋振俨然是这一列五州名门的领头人,借韦庄事件,如今他在江湖上的地位已经隐有压过风铖的趋势。其余人都听候他的指示,并没有随意轻举妄动。
宋振扬手让弟子后退几步,自己打马向前,朗声问:“钟少侠,将往何处去?”
“天地广阔,自然想去哪里便去哪里。”
“恐怕现在你不能走了,因你拿走的东西,还未还。”
宋振的鹰目深邃,涵纳着种种野心,在这一刻,他像是一位权威仁慈的长者,在断头斩的临刑之前,正叹息地劝解,“钟少侠,迷途当返,为时不晚。”
叹息荡远了,斗笠的围纱也被沙风吹开,自那之间露出的一眼,剑气横秋,冻彻霜雪。
钟照雪按剑缓声:“若我偏要走呢?”
第三十七章三十六峰长剑在(二)
空气中蓄起尖锐刺骨的寒凉之意,分明是酷夏,分明是日出昧醒的时刻,可那如千根针锋利的杀意,比寒潭更为冷冽,砭在所有人的心上。
那些隐晦着种种心思的目光,乌沉沉地照来,他们骑坐在马上,投下的阴影就像一个高低不平、鳞次栉比的巨兽,伏着,审视着猎物。
人的眼珠那么深,是不是用来掩藏自己的善恶?
沉默,死寂的沉默,随着钟照雪的言语,所有人都握紧了缰绳,蓄起警惕而尖刻的力气。
一触即。
宋振看着钟照雪,还没开口,一阵轻快的马蹄声响起,一头棕红的小驹从队伍后面走来。
金霜门的弟子面色有些古怪,却依序为其让开道,坐在这匹小驹身上的,却是一个极为肥胖的中年男人,他的皮肤细腻白皙,生得一张可亲又精明的脸,总带着点悠然自得,不失谄媚。
这是一张钟照雪绝不会认错的脸,本应该在南州,去带来虚花宗援手的人!
钟照雪神色依旧冷静自若,但若仔细看,便能看到面颊两侧微微鼓起,那是齿关用力紧合时浮出的咬肌,让他的轮廓越锋利逼人。
“金算子,是你。”
他已经很久没有感到这样失望的怒气。
金算子似没有听出他隐含怒气的声音,仍油滑世故地一笑,在马上对钟照雪一拱袖,十分亲热的模样:“哎呀,钟少侠,几日不见如隔三秋呐。此处不是个说话的地,不妨同我们一道,去屋内好生相谈。”
钟照雪冷冷道:“你没有去南州,而是在路上与金霜门通风报信,他们才能预料先行,恰好在今日抵达,截杀我们。没想到金霜门自诩光明磊落,何时与虚花宗的堂主也如此关系亲厚?”
他言辞犀利,但宋振没有反驳,反而金算子先颇为不好意思地一笑:“过奖,过奖。”
人群中有些人不由露出鄙夷之相。想来虚花宗虽为南州第一邪教,可其中门人毫无道德品行,这等苟且偷生、卖主求荣的行径,也只有他们引以为傲。
“殷怜香真是错信你。”
钟照雪也目露厌恶之色。
虚花宗的援手未至,那沈骊兰与吊兰一行恐怕危机难解,殷怜香又不知能否和古宜歌顺利脱身。现在看来,他们已是自顾不暇、处处险境。
被钟照雪这样说,也不见金算子生恼,他脸皮厚比城墙,擅长狼心狗肺,只是盘转手掌里两颗核桃。
“钟少侠,我金算子嘛,谈不上俊杰,只是比较识时务,知道趋利避害,又有些爱财。如今虚花宗不为江湖正道所容,殷宗主也气数已尽,我看在数日同行之情,真心劝你一句:不如告诉我们殷宗主往哪去了。说出来了,你便是舍身蛰伏在殷怜香身侧的义士,还能回来做掣云门的大弟子、江湖名侠孤雪剑。”
他眯起眼,徐徐道:“你天纵英才,何必为了一段孽缘,搭上自己的命呢?”
金算子太聪明,他既知道如何保命,也知道怎么玩转人心。这是富有诱惑的话语,轻易能挑动起人心,因为孤雪剑和虚花宗的妖女,是这天底下最为天差地别的人。殷怜香作恶多端、狠毒阴柔,钟照雪却扶危济困、正直清高,他们明暗交映,黑白分明,曾经两看相厌到恨不得手刃对方,可也在夜雨和昏屋里纵情纵欲过。
只要他舍弃了那些露水梦花一样的感情,没有人会指责一位误入歧途的正道名侠。他只是被蛊惑了,被欺骗了,与妖女的艳闻,不过变成了年轻时的风流轶事。
自古如此,所有的罪责,只需推给一个无法降服的人,所有人都乐见他的陨落和死亡。刀诛笔伐,善恶终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