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富贵的眼神直勾勾的,魂不守舍,思绪似乎跳跃出千里之外。
被义母的询问声惊醒,他本能地举杯喝茶。放茶碗时,茶杯突地抖一下,泼出了半碗茶去。
晏容时的眼风始终没离开盛富贵,仔细观察他此刻反常的举止,嘴里什么也没说,起身寻来细布,擦拭桌上四处流淌的茶水。
“他主家……”
盛富贵终于回过神,冷静下来:“认识,也是我的当年旧友。确实在京城遇到一场大祸事。”
晏容时给泼空的茶盏里续上茶水。
盛富贵的神色和缓几分,把热茶捧在手里,低头慢慢地喝两口。
忽地呵呵笑起来。“他主家年纪一把了。郎君和娘子,喊的是他主家的儿L子和没过门的媳妇。”
盛富贵不知想到了什么,忽地拍腿想要大笑,又强自压抑下去,激动地满脸放光。
“他主家满门牵扯进大祸事,老子判死,儿L子判了流放。媳妇还没过门,老夫原以为媳妇肯定抛下儿L子跑了。如此说来,媳妇跟着儿L子,一起被庄九给救了?哈哈,哈哈!”
盛富贵倏然激动地站起身,在屋里走来走去,来回转了七八圈,回身紧紧握住义母的手,迭声说:“你夫婿果然是个英雄!老夫果然没看错他!”
义母疼得脸都扭曲了,“老人家手劲松点……”
应小满赶紧过去把老娘的手从盛老爹手里抽出来。轮到她自己的手被盛富贵厚厚老茧的手紧握着,迭声夸赞:“不愧是他的女儿L,英雄生虎女!小满也是个好孩子!”
应小满的表情也有点扭曲,忍着疼说:“不是爹亲生的,抱、抱养的……”
盛富贵一怔。随即又呵呵笑道:“抱养的又怎样,还是他庄九的女儿L,脾性养得一模一样!”
“谢谢盛老爹夸奖,嘶,手劲松些……”
轮到晏容时起身把应小满的手抽出来,不动声色地观察盛富贵激动难抑的表情动作,接着话头往下问。
问得是义母。
“如此说来,伯父主家的儿L子判了流放,未过门的媳妇自愿跟随,两人在流放中途被伯父救下了。伯父的腿因此而受伤。”
“既然还没成亲,被救下的两人应该年纪都不大。外乡来的小夫妻,不知有没有跟随伯父过活。伯母见过么?”
盛富贵的一双老眼果然瞬间移过去,炯炯地紧盯着义母。
义母想了许久。
她和义父成亲时,义父已经在村子里落户了四五年。
“没啥印象。”
她摇摇头。“兴许一开始跟着老头子,等我嫁入应家那阵,人早走了?”
盛富贵露出难掩的失落神色,花白头颅低垂下去。
屋里安静片刻,晏容时闲聊般地往下抛话头:
“伯父的主家是京城人氏罢。雇请得起护院的,哪怕不是大富大贵,应该也是小富人家。家里遭逢大难,年纪轻轻的儿L郎判了流放,家产肯定保不住,多半要收
缴充公。虽说不幸中的万幸,人被伯父救了出去,哎,只怕苦日子还在后头。”
这番议论言语带几分惋惜意味,不止义母连连叹息,盛富贵嘴里的半口茶顿时喝不下了。
晏容时还在无事人般问:“盛老,你应该是知道伯父的主家的。他家里到底什么情况?”
盛富贵的眼神直愣愣的,发怔片刻,勉强说:“小富之家。”
晏容时点点头,就此闭嘴不言,开始喝茶。
陡然安静下来的房间里,言语停住,思绪未终止。刚开启的话头引发的众多联想再也停不下。
盛富贵脸上的片刻欢喜消息不见,越想越凝重,神色逐渐黯淡下去。
隔半晌,沉重叹了口气。
“他主家的儿L子,虽说娇惯了些,苦日子倒也勉强能过活。但他那媳妇……”
盛富贵摇头:“那才叫真正的娇生惯养,在外头活不了几年。”
义母不大信。“好日子有好日子的过法,苦日子有苦日子的过法。女人像水。比男人能熬。”
盛富贵摆摆手,想起没过门的媳妇,脸上完全一副苦笑了。
“乡郡里出身的女人能吃苦。京城里这些娇滴滴的小丫头,从小锦绣堆里长大,自个儿L头发都不会梳,衣裳都要奴婢帮着穿。丢去外头,活不了,活不了。”
连叹两声“活不了。”
义母惊道:“自个儿L头发都不会梳?那得是大户人家了。身边跟一群婢子,那是不用自己梳头,伸手等人穿衣……哎哟,老头子他主家聘下的竟是这等大户人家的小娘子?”
连说想不到。
盛富贵哼道:“老辈哪个想聘这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媳妇?门第高,脾气又大,娶过来当菩萨供着?儿L子自己要死要活,跟人家看对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