怔忡間,陶曦薇又問:「哎,你給我說句實話,阿姨這次到底欠了多少?」
「咱們這麼多年的交情,你一直瞞著我幹嘛。」
「我手裡還有六萬存款,我媽也說能借你們家三十萬,能不能管點用?」
短暫的惘然後,鼻酸感排山倒海湧上來。
柳拂嬿拼命告訴自己,不要再度借著客氣的名義,說那些疏離的場面話。
「謝謝你,曦薇。也幫我謝謝孫阿姨。」
她努力令自己語調如常:「真不用啦,我媽就是個無底洞,不能把你和你家裡人也拉進來。」
「放心,天無絕人之路。我再想想別的辦法。」
面對偌大的善意,感激的話說一籮筐都顯得輕飄。
而她又怎麼忍心告訴陶曦薇,在六千萬面前,普通人所有的家底,都只是杯水車薪。
掛掉電話,柳拂嬿用紙巾捂了捂眼睛。她在位子上坐了很久,直到覺得渾身乏力,才想起沒吃午飯。
於是離開院樓,向市走去。
不像辦公室那麼昏暗,室外陽光炫目,透過眼皮直刺進來。即使立刻走到暗處,視野里依然漂浮著紫色的光斑。
正是下午第二節課的時間,市里沒什麼人。
柳拂嬿拿了個即食三明治走向收銀台,忽然腳步一頓,在幾步之外停下來。
收銀台上方,就是香菸陳列架。
見到美女,店員分外殷勤。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即使有些驚訝,還是主動取下了那包薄荷爆珠的女士煙。
「您要買這個?」
店員低頭看了一眼牌子,勸道:「別看包裝小清,這一款味道特別辣,初次嘗試的話,還是建議買溫和一點的……」
「我知道。」柳拂嬿說,「我抽過這種。」
店員幾分驚嘆幾分疑,好一陣才回:「看不出來啊。」
「好幾年沒碰了。」她語調很低,「以前也只是偶爾抽。」
店員低頭看那包煙,給她也不是,放下也不是:「那你現在要買嗎?」
柳拂嬿猶豫片刻,還是搖了搖頭。
「拿瓶咖啡吧。」
門外的籃球場上,幾個男生正在打球。柳拂嬿在場邊的長椅上坐下,打開三明治的包裝袋。
她沒發覺,一個男生當即把手裡的球扔給舍友,自己背過身,去樹蔭下打電話。
「喂,兄弟?」男生語氣熱絡,「柳老師在籃球場這兒吃三明治呢,你趕緊買點好吃的帶過來,給人送個驚喜啊。」
「驚喜啊」三個字說得太快,聽著像是「驚嚇」。
薄成許正窩在沙發里打遊戲,聞言嘆口氣,語氣怏怏:「我不去。我答應過我叔叔,再也不去煩她了。」
男生很驚訝:「你叔還管這個?」
「何止是管,」薄成許垂頭喪氣,「我上次去畫室堵人,他重罰了我一頓。接下來六個月,不許問他要一分錢。」
男生倒吸一口冷氣:「那你遊艇的保養費怎麼辦?這下不徹底成窮光蛋了。」
「不止這樣,我最喜歡的跑也被他收了,就我十八歲生日他送我那輛。」薄成許悶聲補充,「當著我的面,他直接把車鑰匙給了慈善拍賣機構的人。」
男生痛嚎:「那我不是再也沒法借著開了!那麼帥的車!」
「還有,」薄成許最後吐露致命一擊,「那天半夜,他讓我在書房裡頂著硯台站了四個小時。」
男生已經聽麻了,站在燦爛的陽光下,搓了搓一胳膊的雞皮疙瘩。
「不愧是風投聖手,吃人不吐骨頭。」男生由衷感慨,「你叔叔簡直是個魔鬼。」
「話也不能這麼說。」薄成許低聲道,「他平常對我、我爸,還有我奶奶都很好的。」
「這次確實是我做錯了。」
這一連串懲罰似乎打通了任督二脈,他身上那股油滑勁兒少了,語氣里甚至多了幾分謙卑。
「我叔叔說得對,如果我一天學不會控制情緒和行為,就一天稱不上是合格的『人』。」
「……」男生尷尬地摸了摸脖子,「我怎麼感覺我也被罵了一頓。」
他仍在痛悔那輛絕版跑:「也怪我,上回一見柳老師的消息就給你通風報信,不然哪有這檔事。我再也不給你打小報告了,你就當我剛剛什麼都沒說,掛了啊。」
「算了,我還是過去一趟吧,把這事翻個篇。」
薄成許卻忽然轉了話頭,沒精打采地從沙發上坐起來。
他邊穿外套邊解釋:「既然做了對不起人家的事,就要鄭重地道個歉才算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