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威說著,在印有辛然名字的表格上,一筆一划地寫下了亞健康三個字,而後認真道:
「這樣的情況在現在的年輕人群體裡也是很常見的。您後期鍛鍊的目標還是得放在增重增肌上,只有基礎代謝上去了,您的身體才能保持一個良好的狀態。」
「啊,是這樣啊。」
辛然仔細聽著,也覺得在儀器上站一下就能測出來的這些數據還挺神奇的。
對於自己的身體,辛然也很清楚,大毛病沒有,小毛病一堆。
可能親媽這個安排,也不失為一個改善自己的好機會吧。
「好了,您現在把衣服脫了吧。」
「脫衣服幹嘛?」
剛剛端正思想不過三秒的辛然聞言打了一個激靈,瞬間就從自己的自我鞭笞中回神,滿臉問號地問。
李威伸手一指:
「您看見您背後牆上的網格了嗎?您把上衣脫了站過去,我照一下您的正面背面側面,留個底,方便和您後期鍛鍊後的身形做對比,這樣能更直觀地看到健身的效果。」
辛然只得硬著頭皮站起來。
李威的一本正經並未打消掉辛然的不適感,雖然大家都是男的,你有我有全都有,但除了泡在游泳池裡以外,讓他在陌生人面前赤著上身還是會很不自在。
原因無他,男孩子的心裡大約都埋著一顆爭強好勝的種子,好像與生俱來地渴望別人對自己的認可與崇拜。
辛然是常被老師家長掛在嘴邊的乖孩子,有時候難免會讓個別小男孩「不待見」他。
雖然孩子堆里的小磕小碰在所難免,但還是會給他留下印象。
人在幼稚無知的時候更善於直白地表達自己的好惡,曾有幾個特別喜歡在泥地里打滾的男孩子,好像就不是很喜歡辛然。
小學的課間是喧鬧的,尤其是夏天,窗外單調的蟬鳴和教室里小孩特有的嚷嚷聲混雜在一起,只有辛然那一方小小的書桌,是整個喧鬧世界裡為數不多的安靜角落。
他很難得離開他的座位,別人也不知道為什麼那些畫著誇張卡通圖案的課本會產生這麼大的吸引力。
體育課是辛然最不喜歡的。
因為體育課很熱,很累,大家都很汗,直白表示「不喜歡他」的小男孩們非要找茬,拉著他去泥堆里打滾,弄髒他白白的衣服和乾淨的臉蛋。
並童言無忌地說:不去就不是男子漢。
雖然辛然一直覺得滾不滾泥堆和是不是男子漢之間並沒有必然聯繫,但直到學生時代快要結束的時候,他都還習慣性地把他「不男子漢」的一面藏起來。
此時顯然是藏不住了。
辛然只好說服自己權當是在看醫生,然後迅地脫了上衣,走到網格牆邊,率先給李威留了個背影。
李威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您這……也太白了些吧,哈哈。」
面對著網格牆,辛然赤著的後背一覽無餘。頭髮有些日子沒有修剪,又長又沒型,細細碎碎地隨意耷拉在後頸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掃著纖長白皙的脖子。
與外面大廳里那些「練家子」不同,辛然的肩上沒有明顯的肌肉的形狀,所以從脖子過渡到肩膀的線條很是柔和。
後背沒什麼肉,讓蝴蝶骨略顯突兀,腰更是細,半斤贅肉也沒有。
半晌沒聽見李威指示他換方位,辛然只好忽略了那句聽起來就不怎麼像表揚的話,問出聲來:「我轉身了?」
「哦,好了、好了,您換側面。」
李威雖說不至於莫名其妙地看著男人的後背晃了神,但卻也心驚於辛然帶著一絲病態美的膚色。
常出入健身房的人,無論男女,大多追求力量和線條,再不濟也是來減肥的胖子,李威已經很久沒見過辛然這種款式了。
辛然聞言,側身站立,腦中一時有些空,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他覺得有些人善於觀察別人,有些人善於了解自己,他的話……應該是屬於後者。
他並非不合群,只是和大多數的孩童喜歡不同的東西罷了。
回憶里的小小少年坐在屬於自己的安靜地盤上,隔絕周圍的一切喧鬧聲只為靜下心來攻克一道難題,但他並不懼怕這種安靜的感覺。
後來小小少年終於也成長到了臭美的階段,也只有這種安靜的感覺能把那些取笑他白得像小女孩、瘦得像小雞仔的無心傷害隔絕在外。
也能把自己心裡那顆渴望陽光的種子溫暖地包裹起來。
手機攝像頭裡,辛然側身站在網格前,人一下就顯得單薄起來。
「行,最後換正面照一張就行了。我這整天看慣了糙老爺們,乍一看到像您這樣的,還有點不太習慣。」
聞言,辛然的轉身稍作遲疑,也沒有答話。
他知道李威的話是沒有惡意的,就如同小時候知道別的小孩對他的取笑是無心的一樣。可是他腦子還是有一句話一閃而過:
你真不像個男子漢。
年幼時候執著的東西在如今看來未免有些讓人啼笑皆非,辛然不曾被人欺負過,也不曾被人孤立過,除了偶爾幾句無心的嘲笑會像貓抓一樣在心裡留下抓痕,他自認為自己還是有個快樂美滿的童年。
心裡那顆曾經嚮往陽光和茁壯的種子也早就不知道被丟去了哪處淨土休眠。
拍完最後一張,辛然逕自去穿上了衣服,坐回了一臉尷尬的李教練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