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散抬眸,兜帽下两星泠光如寒,“徐麟被贬潼泸关,虽是有心人刻意为之,却也有你莽撞行事之因,如今我费尽心机,在这死局中替他盘一条生路,凭的不过是人心尔尔,你要揭开它,就是杀友!”
都不归见她不似作伪,眸光变幻几许,半晌道:“你们文人向来最擅巧言令色,不说清楚,别指望我会替你欺瞒徐星赴。”
……
都不归回帐时,都不愁还没睡,十岁不到的小孩,因在军营里长,身条抽得比同龄的孩子高一截,已有少年人模样。
他坐在昏灯下缝补他哥的破烂衣裳,针脚走得密,一掌长的口子半天只走了一半。
都不归伸出大手,在他头上抓了一把,“别缝了,眼睛坏了还咋看书。”
小孩仍旧不搭理他,都不归让他跟李先生一道走,往日言听计从,这回无论怎么说都不肯答应,都不归骂也骂过,盛怒时甚至打了一巴掌,小孩犟劲上来,扔下一句“有本事你宰了我,把尸送出关!”
恨恨跑了。
“蚂蚱驴,人不大,犟劲儿不小。”
都不归在他旁边坐下,脱了靴子,往行军榻里头盘膝坐了。
都不愁原本想当他空气,可这空气过于浓烈,他忍无可忍,扔了衣裳把他哥袜子脱了,拿到外头洗了,回来见他哥已将衣裳补了,一时站在当地,不知道做什么是好。
“觉着给你补衣裳也就是前两天的事,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个个,你小子已经能把整个潼泸关都照应得妥妥当当了。”
都不归用针锁线,头也不抬,“你哥只有一把子力气,这辈子当个悍将到头了,你和我不一样,脑袋灵光,既有天赋又踏实,来日必然能有一番作为。”
都不愁想说话,却被他哥截了话头。
“我知道你想说啥,你也知道我想说啥,咱不说那些俗的,咱哥俩这么多年,我把你带大,你给了我奔头,是段相互成全的善缘。”
都不归用牙咬断线头,把衣裳翻过来,“哥也想跟你一块,看你学业有成,成家立业,可关里头有不得不做的事,你现在留下,能多杀个把川兵,但十年以后,你能经邦纬国,把大晟缝补好,这是个人的缘法,就算兄弟也不能强求。”
都不愁初现棱角的脸被烛火映得灼灼如华,“前日先生教了我一篇文,名为《室语》,其中有一段,我觉得写得很好,说的是兵将杀人,非兵将杀之,天子实杀之;酷吏杀人,非酷厉杀之,天子实杀之;盗匪杀人,非盗匪杀之,天子实杀之。杀人者众手,实天子为之大手。暴骨未收,哭声未绝,目眦未干,天子却服衮冕,乘法驾,坐前殿,受朝贺,高官室,广苑囿,贵其妻妾,肥其子孙,其罪岂不重于匹夫?”
都不归听了这大逆不道的话,腾一下站起身,劲风将火烛惊得一跳,晃在年少的都不愁眼底,显出一种阴森的冷意来。
都不归因他眼神心中一惊,下一刻小孩已低下眸,恢复淳朴诚笃的模样,仿佛适才一瞬只是错觉。
都不愁拿过补好的衣裳,放在膝头整理,“兄长放心,明日我跟先生一起走。”
都不归手掌攥紧,片刻后松了,将始终不离手腕的熊牙解下来,亲手戴在弟弟脖颈上,在少年尚显单薄的肩膀上重重捏了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