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叫化看着顾云臻放下的那串铜钱,眉头皱成了川字,好半天才道:“滚罢!”
顾云臻向他行了个礼,谢过救命之恩,一言不,出了旧城隍庙。他不知该往何处去,不知不觉地又走到了运河边。他下到河滩地,将自己摊成个大字,躺在芦苇丛里。天上薄薄的云霞聚了又散,一只掉队的孤雁向南哀鸣而飞,他看着渐渐落下去的夕阳,听着萋萋的芦苇和着秋风摇摆,还有远处码头上嘈杂的人声,只觉心中无比茫然。
弦月升起,码头上渐渐地安静下去,只有随船的织补娘们还在奋力捶捣着衣裳。肚皮“咕噜咕噜”
响了十余次,顾云臻才爬起来,拾了顶被人丢弃的破毡帽,趁着夜色进了金门镇。
金门镇是依靠金门码头漕运司而延展出来的城镇,住着形形色色以漕运为生的人。不同于京都的宵禁,这里彻夜灯火辉煌,街道两旁的店铺里不时传出诱人的香气和伙计们的吆喝声。
顾云臻饥肠辘辘,却不知往哪里去寻食。正迟疑间,忽见街边走过一个小小的人影,看上去有些眼熟,定睛细看,却是那陈粮官的小孙女陈二丫。她正骑在一头小毛驴上,小毛驴鼻孔里喷着白气,晃晃悠悠地往前走。
顾云臻往四周望了望,并不见有成年人跟着她,怕她有闪失,忙悄悄地跟在后面。毛驴摇头晃脑地往镇外黑暗处走,眼见前方并无房屋,顾云臻只得急走两步,挽住了驴子的嚼头。陈二丫受惊抬头,张口就叫:“救——命!拍花——子!”
她的叫声十分尖利,夜晚听来甚是瘆人,远处有婆子听到动静,向这边张望,顾云臻这才省悟,忙取下毡帽,低声道:“二丫,是我。”
陈二丫认出他来,便闭上了嘴巴。
“你倒还知道害怕拍花子的!”
顾云臻责道,“你深夜独自一人要往哪里去?”
陈二丫瞪着他道:“还能去哪?当然是去寻那漕帮帮主,替我全家报仇!”
顾云臻啼笑皆非:“你小小年纪,又往哪里去寻他?再说,即便是找到了他,就能替你全家报仇了?”
陈二丫怒道:“寻不到他难道就不寻了吗?杀不了他,难道就不要报仇了吗?”
这短短的两句话宛如晴天霹雳在空中炸响,顾云臻愣在原地,脸色时青时白,好半天,他举起手重重地扇了自己一记耳光。
陈二丫觉得这位当大官的公子哥有点痴傻,懒得再理他,催动小毛驴继续往前走。顾云臻如梦初醒,跟在她身侧,道:“二丫,你要往哪里去寻那漕帮帮主?”
“我不知道他在哪,但我有带路的。”
顾云臻原本以为这二丫是在胡乱寻找,想把她先哄劝回去,未料她竟真的知道漕帮的人在哪里,闻言精神大振:“哦?谁能带路?”
“它。”
二丫拍了拍身下的毛驴。
“这毛驴?”
“嗯。我家被火烧成了瓦砾堆,但它活了下来。以前爷爷每次在外面喝醉了,都是由它驮回去的。爷爷没有其他的朋友,定是与漕帮的人喝酒,咱们随着它走,说不定能找到地方。”
顾云臻听了觉得也有几分道理,遂将她抱了下来,道:“咱们暗中跟着它,别惊动了漕帮的人。”
二丫点头,二人便不远不近地跟在毛驴后面。这毛驴显见是放脚惯了的,无需鞭赶,自行折向左边的小道,东拐西拐,竟又回到了金门镇。
顾云臻和二丫正面面相觑,毛驴忽在一处带有院落的食肆门口停了下来。
顾云臻领着二丫躲在门边的槐树后,不多时,有伙计走了出来,嚷道:“这是谁的毛驴?快把它牵走,挡着我们做生意了!”
顾云臻见这处甚为平常,疑心毛驴是闻到汤饼的香气才停在这儿的,正要探身出去,店内忽出来一名船夫装扮的汉子,他盯着那毛驴看了眼,脸色大变,道:“这是陈老儿的驴!”
那伙计唬得脸色都变了,仓惶地东张西望。汉子压低声音道:“快,把它牵到后院去,不能让人见着它在这里。”
顾云臻心呼侥幸,居然靠这毛驴真的找着了漕帮聚头的地点。他把二丫带到不远处一个废弃了的瓜棚中,说道:“二丫,我要翻墙进去打探,不方便带着你。你在这里等我,不要乱跑,回头我再来接你。”
二丫面容严肃地点了点头:“我在这里等你,你不来,我便不离开。”
顾云臻趁着夜色潜到那食肆的墙下,轻轻耸身,如大鸟般飞进院内,足尖再在地上轻点,藏在了窗下的柴垛后。
屋内,一群汉子正在闹哄哄地喝酒,不时有人喝醉了,步态蹒跚地走出来,站在廊下撒尿。顾云臻支起耳朵细听,那些人却只是在笑着讨论哪家伎馆的娘子更风骚得趣,他正听得有些不耐,院门忽被推开,进来一名灰衣汉子。
那汉子掀帘而入,在桌前坐下,伙计端来一盏茶,他将茶碗盖揭开,斜放在碟子边上,又用食指蘸了点茶水,往外连甩三下,屋内诸人便安静了下来。筆趣庫
伙计笑道:“客官贵姓?”
“免贵,人称一声黄梁万。”
“客官从何而来去?”
“自阳埝第七十二码头而来。”
“客官家中排行第几,烧几炷香?”
“家中为长,烧三炷香。”
伙计大喜,拜下道:“原来是青龙堂睢阳舵的孟副舵主!”
杂踏的脚步声响起,店内拥出数十名粗壮汉子来,和堂内诸人齐齐拜下:“参见孟副舵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