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榻上的高老太爷已经奄奄一息,手脚冰凉,和死人已经一般无二了。只有鼻翅儿还微微扇动着,呼吸也气若游丝,看样子也马上就要停止了。
老太爷的身边周围,似乎也笼罩着一层看不见摸不着的无色氲气,渐渐收紧。虽然无色无味,甚至根本就不存在,但围在榻边的人却都真实感受到了氲气所带来的不祥压迫感。
小僧却丝毫不为所动,仍旧双手合十,双目闭着,口中念念有词。
只一会儿,他睁开眼,微抬头,朝天空望去,仿佛凝望着什么,目送着远去……
是高老太爷的呼吸停止了。
小僧郑重地拜了拜,没有言语一句就转身走了,留下亡人床榻周围那些静默伫立着的人。
在这里,没有人知道面前的年轻僧人是从哪里来的。只是在从前的某一天,他化缘到此地,就没再离开过。
一切都像是缘分注定好了的,无法更改。
小僧平时住在鼓楼附近的高家祠堂,谁家有红白事的时候,他都会主动到场。附近的人们也约定好了似的,轮流着把吃喝用度送到那里。
祠堂里自从住进了小僧,他也就包揽了那些打扫归置的琐事,不用其他人分心照应了。
从高府出来,小僧行走在漆黑的胡同儿里。刚才高老太爷走时,面容异常安详,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这……是否正常呢?在这个年轻僧人的脑海中,老太爷那两片干瘪苍白的嘴唇,却似乎还留着那么些个想说又没说出来的话。
回到祠堂,小僧在蒲团上坐定。再次轻合双目,口中轻诵着《僧伽吒经》。
“如是我闻。一时婆伽婆。在王舍城灵鹫山中。共摩诃比丘僧二万二千人俱。其名曰慧命阿若憍陈如。”
刚诵读到这儿,只是开了个头儿,他就马上警觉地睁开双眼——房间里有人!
双方静默地对峙了一阵儿,小僧低垂双目,双手合十一动不动。果然,暗处的人似乎没了耐心,从黑影中慢慢踱出来,悄无声息,甚至连脚步声都没有。
原来是高家二少爷。
小僧站起身,幽幽地说:“二少爷,老太爷刚刚驾鹤仙游,您这是……?”
高二少爷微微欠了下身子,“小师傅,家父的死因,您不觉得有蹊跷吗?”
小僧面无表情,依旧双手合十,“贫僧修的是大乘佛教,讲究只度人,别无其他!”
“假若家父是被人害死,那么凶手就是恶人,佛家不度恶人吧?”
二少爷也同样面无表情,自顾自说着。
“那么……二少爷以为,老太爷的亡故,这蹊跷又在何处?”
小僧点上一根蜡烛,两个人的脸在烛光的跳跃中,都似水一般沉重。
“家父病重时,师傅曾与父亲有过一次长谈……那您是否知晓我们本是兄弟三人呢?”
小僧不说话,只是看着跳跃的烛光。
半晌,他才望向二少爷,慢慢说道:“贫僧知道,高家三少爷不幸中途夭折,这也一直是老太爷的一块儿心病……所以老人家让我在他仙游后,要念七七四十九日《金刚经》,与三少爷一同度!”
二少爷嘴角一翘,似乎是笑了,他没有接小僧的话茬儿,依旧自顾自说着自己想说的:“我啊,昨儿夜里做了一个梦,梦见漫天漫地的瓜子儿,都要把我埋住了,一大早儿我就去找了邱道青先生算了一卦。他说这不能解梦,而是解字儿,‘瓜子’合二为一,即为‘孤’。果不其然,晚上老爷子仙游,我这也就成了孤儿。我那老娘啊,也就算是有个名分而已,生了我以后,见老爷子一面儿都难,我那两个姨娘,也都病亡而终。如今这家里就剩下我和大哥了。师傅您说,这份人人眼馋的家业——能归谁呢?”
“邱先生果然神算!”
小僧只是搭了一句闲腔儿,就闭上眼,继续念起了经文。
二少爷也不再说话,背着手站了足足有一刻钟,才转身又重新走入了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