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钰突然出声,他今日还是穿着那件肘上已经磨破了的夏衣,“我与小怜不需要你的施舍。”
温氏看了他一会儿,忽然别过头,过了好一会儿,才道:“我是你们外祖母,这不是施舍。”
“顾钰,你与我这般说话,你学的礼数都去哪里了?”
她淡声道:“还有顾怜,你尚待字闺中,便与你身后的男子如此亲密,这几年难道你学的规矩也全忘了吗?”
萧迟砚能够很清楚地看见顾怜的掌间几乎掐出了血痕。
温氏似乎不能够理解,为何两人在短短三年内变化如此之大,还在期待女儿留下的一对儿女都如从前一般乖巧听话。
顾怜颤声答道:“外祖母,这三年里,若是只顾着规矩,人是活不了命的,”
“我和阿兄这些年,过得很不好……”
她不是要诉苦,只想告诉这个依旧高高在上的亲人,他们真实的处境,“阿兄没有银子读书,被书院赶了回来,他没日没夜抄书、替人写信,去码头扛沙袋,背上伤的鲜血淋漓……”
“我每天绣一张帕子,晚上不敢点灯,因为灯油太贵了,我买不起,只能借着月光绣,”
顾怜哽咽了一声,一滴泪落下来,“但是我只要能和兄长在一起,便已经很满足了,我只有阿兄一个亲人了,外祖母,顾怜不是要倾诉什么,只是想让您知道,我们兄妹二人,如今只能活着了。”
“您不要再说接我们回去的话,自从那日起,我和阿兄,便再也没有旁的亲人了,您不是,外祖父不是,舅舅也不是了。”
她转过身,看了一眼萧迟砚,见男子的目光落在自己面颊上,似乎还带着淡淡的怜惜,才继续道:“祖母,您可知晓,没有家族庇佑,顾怜这些年,又何止生活拮据一个难处?”
“若是没有萧大哥,我怕早就、早就不在人世了!”
话落,她垂首揩泪,顾钰亦是捂住了面颊不语。
温氏默默看着两人,始终没有为自己开口辩解一句。
那日,她是想开门的。
但她身后是自己的丈夫、儿子,而女婿的案子是嘉州府知府亲自定下的,又哪里容许他们反驳,只会将自身也牵连进去。
温氏想牵过顾怜的手,看着她与女儿极其相似的面容,却不敢有更多的动作,只能绷着脸,不让自己眼中的泪流下。
就连这次来,她也是背着所有人来的。
这三年来,她又何尝不是寝食难安,始终惦记着这两个孩子。
温氏大抵还想说些什么,但顾及有外人在,并没有开口。
“我们也有难处。”
温氏抿了抿唇,将有些颤抖的手收回桌下。
顾怜并不想答话,她大抵这辈子也忘不了在窦家门前与兄长苦等的那一夜,忘不了次日清晨外祖父套车出门时看他们的眼神。
是的,其实他们并不是没有见到任何一个亲人,而正是见过,才让顾钰决定带着妹妹离开,来到蕲州另谋生路。
温氏闭了闭眸子,她从身旁的丫环手里接过一个木盒子,推到顾钰面前,其中之意不言而喻。
顾钰推了回去,垂头不语。
萧迟砚其实没什么兴趣欣赏几人的对手戏,他只是因为顾怜的恳求才过来。
他看着女子的背影,觉得如果可以让她好受些,似乎在这儿站一会儿也不算难受。
温氏道:“顾钰,你没有银子,如何科考?莫非还想又等三年?”
“我原先以为你是一个聪明的孩子,当知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你就算恨我,厌我,也不该拿自己的前途作玩笑。”
顾钰不语,半晌,才道:“再等三年又何妨。”
温氏将目光转向顾怜,终于还是执起了她的手,望着那张与死去女儿肖似的面容,声音里也夹杂了一丝哽咽,“小怜,你莫非也与你阿兄一般蠢笨?”
顾怜抽回手,站起身躲到萧迟砚身后。
温氏此时才正眼看挡在外孙女面前的男人,不由得悲从心起。
不过她的失态只不过一瞬,很快又恢复。
“顾怜,你与这个男人有情?”
顾怜不语。
萧迟砚闻言轻蹙了一下眉,却还是隔在二人中间没有离开。
见自己一对外孙都如此排斥自己,温氏冷笑一声,“我倒是好心被当做驴肝肺。”
“你们两个如今一人不思进取,浪费光阴!一人不知自爱,竟然沦落到要与莽汉为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