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晚上都要小练兵,这是所有野战部队的传统,小练兵的主体都是新兵和上等兵,这是约定俗成的,习俗,民俗,村俗,军俗而已。
第一天晚上,就上套受教了,谁也不敢造次。各排统一组织下的分组训练,不必固强,只须补弱。有拉背包绳的,把背包绳拴在杨树上,一直不停的做投弹动作,背包绳“噼里啪啪”
响着,班长们坐着板凳,抽着烟,乘着凉,聊着天,这“噼里啪啪”
这响声就像轻音乐,最好的存在,最好的伴奏。小东北每天晚上都要拉背包绳,手都起泡了,甚是可怜,劭群甚是同情。没办法,他投弹太近,投弹距离不够就训练不了白天的投准,只能自己晚上加班,这是铁律。山西王没有强项,也没有弱项,随大流训练,班长让练啥就练啥。
劭群他们也是,一会跑,一会跳,折腾个没完。再忙的地方也有闲人,再闲的地方也有忙人。有的新兵不用训练,极少数的,特殊的存在,优越的存在。
听士兵们说,二排有一个班长,每天晚上都给对象写情书,因为自己文化不够,不太会写。就让班里边一个高中生新兵替他写情书,高中毕业生写完之后,再给他读一遍。他边听边改,加上一些热乎辣的话。等这个班长满意了,他自己再抄一遍,给自己对象寄过去。这个高中生新兵,因此也就不用参加晚上训练,幸运的很,别人羡慕的很。看来,掌握一门特长是多么的重要。胜出必有所长,一招鲜,吃遍天。后来听说,这个新兵被选到团宣传股去了,专门写新闻报道,好像还上了军校,人生从此开挂,命运齿轮转动。他真的是应该感谢班长识人用人的知遇之恩,贵人伯乐。世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
分组训练完之后就是统一训练,做俯卧撑。每个人下面铺一张报纸,传说中的水印画像,训练美术课。
劭群他们刚开始并不相信,能用自己的汗水搞一个自画像,那得出多少汗,遭多少罪,谁又受得了,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不相信,害怕是真的,真的是怕什么来什么;相信,又期待不是真的,期待的又成不了,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一切都在矛盾之中,矛盾也在一切之中。
俯卧撑训练之前,班长们是要讲些话的,讲讲问题,提提要求,做做动员。
这个时候,生旦净末丑,粉墨登场。
二排有一个班长,会弹吉他,说话风趣,每天的军装板板正正,头很有造型,总给人一种这个地方池子太小容不下他的感觉。他曾经就在这个时候,给大家讲过话。无非过去他是怎么过来的,如何苦,多么累,现在多简单,不可同日而语。边讲边抽烟,偶尔弹一下烟火星子,黑暗中一道火红。自我风流倜傥,自我潇洒俊逸,自我沉迷陶醉。有一次他竟然把烟头,在一个新兵脑门前一晃,用手一捻,烟头灭了。着实把劭群吓了一跳,山里的和尚受戒时才燃香于顶烧戒疤。刚才的烟头怎么灭的?会不会在头上?劭群一直在想。这个班长是练过铁砂掌啊,还是一阳指啊。
有时,班长们在训话中,还会点出几个,进行单个教练,杀鸡儆猴。有一些素质比较好的,军姿严整,胸肌达,班长们就会打上几拳,“砰砰”
作响。素质好的,反而站得更直,挺胸迎上,班长们甚是满意。有一些素质弱的,害怕躲闪,班长回就是一个无影脚。这个时候,劭群也不禁站直了身子,挺起了胸膛,心里告诉自己:不要怕,越怕越挨揍。
俯卧撑开始了,第一组先做五十个,还能应对,很快过去。然后是第二组,第三组……感觉差不多了,饭快熟了。
班长说,“最后一组,标准的五十个。”
大家信以为真,摩拳擦掌,全力一搏,就可以打道回府了。
这个时候报纸上已经有汗印子了,但不多,星星点点。
最后一组开始了,当数到三十九的时候,曙光就在眼前。但是,凡事不能高兴的太早。高兴的太早,就容易栽跟头,就会后悔。没想到班长又倒着数了,从三十九往回数,越数越少,越数越心凉。班长的理由,这是惩罚,有人不标准,或者有人偷懒少做一个。听口令,做动作,不允许多更不允许少。
班长们拿着武装带,在俯地的人群中转来转去。武装带两边有两个铁扣子,一边是个镂空方块,一边是个刻字“八一”
。班长们边转边用两个铁扣子互相撞击着,出“卡拉卡拉”
的声音。不断提醒着做着不规范的士兵们,也不断吓唬着,“你们大腿上是想要方块,还是要‘八一’,让我看看”
。有时,突然间传来清脆的皮带扣子抽打声,不知道谁抽打的,不知道打在哪里。大家更是心里一阵紧张,既不敢看,更不敢问,赶紧努力标准地做俯卧撑。当时对劭群而言,简直是梦魇般的黑夜。还好挺过来了,事后一想,没那么夸张。
如果有谁偷懒做不标准,或者做不了了。大家心里就互相怨恨,自然是互相埋怨,但是敢怒不敢言。因为一人犯错,就要整体挨罚,大家常年一起摸爬滚打,一块吃苦受累,都会懂得这些规矩,也会秉承这些传统,甚至扬光大。所以,在部队,同年兵的感情很深,深的像一个人,不允许有个人的存在,只允许有集体的行为。人都这样,一起笑过的容易忘掉,一起哭过的记忆深刻。
向前数,向后数,反过来复过去数,劭群真的撑不住了,胳膊酸疼,全身抖动,做不了也得硬撑着,不能放下胳膊。真是苦逼憋闷,难受的很。汗珠子跟黄豆一样都憋出来了,马上就会汗如雨下,真的是水印画像。
终于还剩下最后十个的时候,大家早已杯弓蛇影,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生怕有人不标准,真怕班长倒着数。大家努力坚持着,尽全力做标准。暗暗祈祷,阿弥陀佛,菩萨保佑,可别倒着数,放我们一马。最终,班长放下屠刀,大家回屋是安。
俯卧撑做完了,好像还有一项没有训练,放心吧,一个都不能少,绝对服务周到。大家都懂得敬酒的道理,宁可落一桌不可落一人。
点脚灯,就像大红灯笼高高挂,每个人脚底下点一个两公分的小蜡烛,练习端腹。时常接受副班长老爷的查看,不是挂起灯笼,而是熄灭蜡烛,美的等待。
蜡烛点起,双腿端起。
蜡烛燃尽,双腿放下。
劭群突然明白了,原来白天沙坑里的新兵端腹时,腿快要接地马上突然反弹,是这么来的。
这个训练,劭群的袜子烧了好几条,宁可烧了袜子,也不往上举。穿袜子能保护脚,否则就直接烧脚。时间一长,满屋子糊味。后来七班长要求,不允许穿袜子。穿袜子就是作弊,靠吃药片算什么本事?有本事直接弹起来,怕烧脚就好好端着。
最终的结果大家精疲力竭,班长们折腾够了,大家才可以去自己的梦乡做梦。
到梦里去吧,梦里什么都有。
军港的夜啊,静悄悄……
塞北的风啊,呼啦啦……
当兵实习快要结束了,团里边给他们放了一天的假,去周边景点转一转。中华文明,待客之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连队的山西王和小东北,三人也做了简单的告别,抱在一起,两眼湿润。互赠照片,祝福的话语,家庭地址,没有电话号码,只有邮政编码。山西王是一张戴着皮帽子穿冬作训服在训练墙立姿照片,小东北是一张穿冬常服雪地里趴在松树下的照片。
在宣传干事的组织下,他们去看了烽火台。
劭群,常军伟,王欢,志高,齐斌,霍京旗,他们六人编一组,自选一条路,向山而行。背挎包装吃的,背水壶灌喝的,一身轻松,开开心心,寻游胜地。齐斌带了照相机,在溪流边,在丛林间,拍影留念,其乐无穷,至今还有。大家还爬上了烽火台,大家说里面有蛇,真的有蛇皮。霍京旗是第一个爬上烽火台的,红军不怕远征难,万水千山只等闲;不畏浮云遮望眼,自缘身在最高层。人生就是这样,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劭群后来在参加一次羽毛球团体比赛中,比赛前夜群里群,明天放手一战,站到最高领奖台。第二天,比赛激烈,精彩纷呈,最终他们夺得冠军,这座冠军奖杯劭群后来珍藏在训练营。
登台而望,两个字:雄险。
大好河山,连绵群山。
山河好大,群山连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