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人是十足的恶。
是和紫衣人一模一样的如出一辙的恶。
难道凤兰不理解吗?
楚长明看着凤兰为对方号脉的动作,忽然很想把他拉起来,大声质问他:“你难道真的觉得你能够教化这种人吗?不是的啊!这世上人那么多!你为什么要去救一个恶人?!这不是和你的善良相互抵触的东西吗?!万一你救下的恶毒的人,杀了另一个善良的人,你又怎么办?!”
可是凤兰俯下身,温和的、细致的、专心的,看了那伤口一眼,对狱卒说:“刚才我说的那些药,你记清楚了吗?上次我放在这里的钱还有多吗?如果不够,这里还有。上次嘱咐你们去抓的药,都泡给他们喝了吗?这伤口过不了夜。如果你现在不方便,等会我就去药房抓过来。……”
狱卒惶恐又紧张地说:“不不不……大人……啊不,菩萨大人…哦哦…大人,大人,记清楚了!还有多!够的!够的!够!都抓了!也泡给他们喝了!方便!方便!我等会就去抓过来!不用麻烦你了!”
“谢谢。”
凤兰说。
狱卒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断断续续地说:”
哪……哪里……“接着,又用着和牢头一样的目光看着凤兰。像是在看一个伟大的神。
楚长明朝狱卒做了个手势,示意他去买药,让狱卒留在这里。他不想打破这样的氛围,在这奇妙的氛围里,所有人都带着同样差不多的目光一同仰望着那伟大的灵魂,无论是罪人还是普通人,在这如信徒一般的仰望姿态里,似乎都是一样的存在,无所谓罪恶。
可是只是似乎。
楚长明出门被冷风一吹,从那种凤兰善良的迷惑性中脱身,他依然不能理解。因为恶人所做的一切都存在着,不会因为这个恶人即将成为将死之人而烟消云散。
如果恶人都能得到原谅,那么那些好人算什么呢?
楚长明依然不能理解。但这并不妨碍他去帮凤兰给他们抓药。
不理解,不代表不能尊重。
那个断臂人喝了药之后,不过三刻,从伤痛之中恢复了神智,浑浊的眼珠看着站在他面前的三个人,最后,目光聚集到那个白衣人身上,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滚落下一颗泪珠,从他胡子拉碴的脏乱的脸上滑落下来。即使行动不便,他依旧靠着自己的力量支撑起身子,掉下草堆成的简陋的床,跪在地上,不停地朝着凤兰磕头,悲伤地祈求道:”
您能在我行刑的那一天,为我念一句佛咒吗?求求您了,求求您了……”
凤兰答应了。
接着,那个断臂人的目光不经意间看向楚长明,忽地顿住了目光。
他紧紧地盯着楚长明眉间的新月纹饰,毫不在意楚长明眼中不加掩饰的越浓重的厌恶。
与此同时,窗外传过一阵步履匆匆的脚步声,间杂着马蹄声、金戈声。
在这有些昏暗的地方,不知是哪个犯人小声低咕了一句:“怎么还在找人啊?哪里来得额头上会长出月亮的人嘞……”
楚长明看到,那双本来充满因为将要死去所以悲怆的眼睛,闪过一丝贪婪。
楚长明猛地看向凤兰,想要把对方拉走,转头却看到对方在看另外一个犯人,不禁松了口气。他走到对方身边,手装作拨弄着额的样子搭在额头上,挡住凤兰向后看的视线,他有时回头看那个断臂犯人,现那双眼睛里依然写着一丝贪婪。
他便把手肘撑在凤兰的肩膀上,彻彻底底地挡住凤兰朝后看的视线,佯装着不耐烦的语气道:“还要多久啊?走啦好不好?”
“嗯。”
凤兰见这最后一个要去看的犯人看样子没有什么大事,便把手收回来,不去推开牢门,转而洗干净了手,牵着楚长明,出了这个地方。
有人询问凤兰的姓名,凤兰委婉地拒绝了。
楚长明看着凤兰的表情,见对方没有察觉什么不对劲,原本紧绷起来的心情松了下去。
走到门口,楚长明忽地回头,冷冷地无声警告着对面的那个一直目送他们离去的断臂犯人。
外头星空灿烂,月亮皎洁。路过几户人家屋外挂着的灯笼的光时,两个人曲折的影子会被一同投在墙壁之上。
凤兰的嘴角挂着满足、谦和的微笑,他朝楚长明看过来的目光,带着温柔缠绵的情意,仿佛春暖花开。
楚长明不禁想:这个人眼中所看到的,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世界啊?
他只能体会到凤兰强大的灵力和凶悍的妖血所带来的立足于制高点的力量上的高度,却无法感同身受于对方祥和且伟大的心境的高度。
这样的人,世上又有几个呢?
这就是有情道吗?
这就是你的道吗?
多么渺小啊,世间万物,与此刻的你比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