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事情再次回归原点。
现今楚长明和沈古柯一同坐在庄子里,明目张胆的,不像是初次到来的那般偷偷摸摸。今日和相柳相见的场景,比起初见时那日来,又岂止是这二人不一样呢?相柳倒是没有丝毫变化,他依旧坐在座位上与他们会面,仿佛是天生就该坐在那里一般,悠闲着姿态,一颦一笑都像是是个英气美艳的女子一般,却在这馥郁的芬芳背后,涌动着暗潮,藏着毒针。
但只要是处在其中的氛围里,就能知道这份来自相柳的恶意全都是只指向沈古柯的,楚长明半分没有沾染到。
这个时候,庄主早就带着人出去抵御外面的半妖了,和奉已白以及一些修士一起,毫不夸张的说,此刻三人之间平静祥和的氛围是被外面剑拔弩张、杀声阵阵的血腥气味衬托、堆积起来的。庄子里的人十不存一,只剩下些人照料庄子里的日常工作,备饭菜、筹衣物,纷纷往外送。也亏得庄子离港口远,才能远离杀戮之地,白白地得到一份平静,也作为前方的后备根据地。
战争就这么毫不意外,又十分令人惊奇地打响了,没有一声号角声,离得这么远,也没有听到人们的厮杀声。
除了庄子里的变化的氛围和场景以外,还少了一个当时在场的人。那个本意将楚长明拉出这场局的人。现今,兜兜转转,楚长明还是回到了这一开始的局里面,和当初没有什么分别。
沈古柯阴寒着一张脸,和相柳不动声色地用着眼睛视线交锋着,没有一个肯退让。
相柳手腕骨骼细长柔婉,浑身上下透着蛇的慵懒气味,他有着一双眼尾狭长的眼睛,戴着一顶小帽,珠串琳琅缀在耳边,珍珠玛瑙碎钻玉石不一而足,贵气华丽,却压不住他的一点艳色,反被他的一举手一投足之中,摄夺光彩,沦为陪衬。他笑吟吟地,丝毫不介意再次把沈古柯惹恼:“我都说了,我的要求和最开始一样。”
说着,他把温柔的目光投向楚长明,满眼醉湖一般的山水波光,语调犹如乘兴而来的唱曲蓑女划着船游玩其间的欢快愉悦,笑眯眯的,还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优雅,这是一个王公贵族式的精致巧饰的雅意,是堆积在众多工匠煞费苦心的技艺和大自然酿造而就的宝玉之上的独一无二似的雅。
相柳说:“当然,如果长明不愿意,我也不会强求。我可不像那位不知好歹的剑修,像上次一样不顾你的意愿把你带出去;也不会像沈古柯一样,越俎代庖地不顾你的意愿替你作主。”
他的声音更柔和了,目光也仿佛沾了蜜一般,“长明,你愿不愿意呢?如果你不愿意,我也不强求。”
沈古柯的怒意被他的一番阴阳怪气、拉踩捧高的话激得越火冒三丈,几乎捏碎了自己一直搭在上面的椅子的扶手,一张俊脸冷硬着,随时随地都能掉出冰渣子一般。要不是为了约束三方势力,平衡永河县的斗争,哪还用得着相柳在这里这样猖狂?!偏偏有求于人,要不是楚长明沉得住气,沈古柯早就一言不合直接和相柳打起来了。
虽然说现在也差不了多少。他一直按捺着脾性,听到最后,现相柳终于说了句人话,正想冷哼一声,说楚长明怎么可能会答应你那种荒唐的要求?
就听楚长明说:“好啊。”
“……”
沈古柯有那么一瞬间以为自己耳朵有问题。
沈古柯:“……你说什么?”
沈古柯和楚长明同坐左边一排,楚长明坐在他的右手边,此刻在说完那句话之后,便站起身来,动作不见一丝停滞,流畅自然,面容平静,宽袖垂在身体两侧,头上的玉簪不饰一件珠宝,鬓绾起,显露出来的一部分侧脸睫毛幽微,整个人越过沈古柯的遮掩,完完全全地暴露在相柳的视线底下。
相柳用目光放肆地打量过去,却偏偏带着止乎于礼的欣赏意味,他的嘴角弯起,像是观赏一处美景、一件古玩、一朵精美的玉花。
沈古柯的目光在二者之间游移,咬着后槽牙,瞳孔骤缩,嘴唇的抿法是下唇抿着上唇,不露牙齿,似乎所有未尽之言都包含在了不动声色的沉默里。他企图用自己的目光对上楚长明的目光,但后者把将近一半的背影对着他,就连整张侧脸都看不完整,或许自己都不存在于对方的眼角余光里。
沈古柯肩膀以及胸腔传来一阵针细微刺过后的酥麻,他的心平静不下来,便最后把目光搭在楚长明身上。看他的样子,似乎是在徒劳无功地期待楚长明的背影给出他满意的答复。
他这边的气氛几近凝涩,可对方二人之间的气氛倒是让他气不打一起来的融洽,还越过了亲密的那条界限。明明他才是陪着楚长明的那个人,为什么总是被别人捷足先登呢?
捷足先登?
沈古柯被自己的用词吓了一跳。
相柳满意又肯定,“我就知道你会同意。”
楚长明没有笑,但语气稍微和悦了一些,“我也知道你为什么知道我会同意。”
相柳挑了挑眉,饶有兴趣,“哦?”
沈古柯听到这里,便稍稍放下心来,他这才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整个人身体前倾起来,手掌撑在桌面上,一副随时起身的模样——等意识到之后,他自己的心漏了一拍,后知后觉地想:我在干什么?为什么这么紧张?为什么这么不满?
沈古柯收拾掉脸上惊疑不定的慌张表情,脸色沉静着,用着审视的、毫不在意的口吻,问道:“长明,你喜欢……相柳?”
说着,他眼底浮出如刀的冷笑意味,用着看一件商品的眼神,看着相柳那张妖艳的脸,哼笑一声,“你如果喜欢这样的,魔界里面也不是没有,如果有朝一日到了魔界……”
他慢悠悠闲庭散步一把的口吻很容易被打断,更何况打断他的人还是楚长明。
“你想多了。我对那种欲望没有多大兴趣。”
沈古柯愣住了,他眉头皱起又很快松开,表情凝滞了一秒,被一个想法摄住了心魄,几乎听不到外界的声音。——不是欲望,那是……
他不愿再想。也不愿说话了。
却又忍不住还是在脑海里想着措辞,想好了,却也不见得开口。
沈古柯冷静地看着他们,靠在椅子上,双腿交叠,努力摆出一副看好戏的架势来,嘴角挂着似笑非笑的若即若离的游丝般的意味。但其实他笑不出来。可他得笑,哪怕只有一点。
相柳这些年来忽略别人的功夫越见长,早就视沈古柯为空气一般。他从他的高位走下来,站在楚长明的面前,有着妖异的气息,妖异的一双碧瞳,此刻瞳孔狭长,宛如碧玉猫眼石一般色波缓转明朗,他身穿绣青蓝缠枝纹缝边的长袍,手背上有着冰冷亮眼的鳞片,此刻伸出来,去握楚长明的手。
楚长明没有拒绝,接触到了那份冰凉的体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