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理廷揍得几板子,三夫人赶来,扑在苏敬修身上哭天嚎地,苏府顿时鸡飞狗跳。苏理廷掷下板子,又悔又痛,士大夫之修身治家齐国平天下——自己竟是样样都怀愧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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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冬之后,河川结冰、舟楫难行,漕船放了冬歇。该回去休冬假的早已启程,留在京都的则趁机修整船只,准备来年春天复航。
李光荣自见过其华后,整日在漕船上悬着一颗心,后来虽得顾云臻报信,知道事情已有了转圜,不再整日担忧,但还是坐立难安。这日忽听手下报顾小侯爷来了,喜得两步就蹿了出去,一把抱住顾云臻:“小侯爷!漕督!下回可不带这么吓人的了。”
顾云臻端端正正施了一礼:“都是我的错,向光荣哥赔个不是。”
李光荣连忙扶起他:“不必如此,不必如此。”
他将顾云臻让到船舱中,唤人上了茶,脸上露出犹豫之色。
顾云臻轻声道:“光荣哥,此事干系太大,您还是不知道的为好。”
“我懂,我懂。”
李光荣长叹一声,有些话想说,却又无法开口了。
顾云臻从怀中取出几张银票,神情黯然:“连累了那几位弟兄,我无颜见他们的家人,这些,就请光荣哥替我转交给他们。”
李光荣接过银票:“放心吧,我会安排妥当。”
又劝慰道,“都是风口浪尖上拼命的弟兄,从加入漕帮那一天起,他们就没想过能善终,能为小侯爷效命,他们死而无憾。”
见顾云臻还是闷闷不乐,他忙岔开话题:“小侯爷今天在船上用饭吧,我闲得无聊,早上带着弟兄们凿了冰、放了网,等会就可以收一大网鱼上来。”
不多时漕帮弟子收了网,果然满满两桶鱼儿。李老夫人知道顾小侯爷来了,亲自下厨,李光荣陪着顾云臻喝酒闲聊,酒过三巡,都有了些醉意。
顾云臻为李光荣倒了杯酒,淡淡道:“说起来,光荣哥的妹子救了我两回,我还没能亲自向她道谢,实在是失礼。”
李光荣的表情便有些不自在,讪讪道:“哦哦,那个,我妹子素来不喜欢见人,她也是为了我,才去救小侯爷的,毕竟是我多了句嘴,才生出这么多事。回来之后,她什么也没说又走了。唉,她就是个锯嘴葫芦,不过也怪不得她,她的嗓子……”
顾云臻抬起头,直视着李光荣,满面诚挚:“光荣哥,你到现在还没有把我当兄弟吧。”
李光荣愣愣地“啊”
了声,片刻后脸胀得通红:“小侯爷,你这话说得,我……”
顾云臻轻声道:“其华她,把什么都告诉我了。”
李光荣万没料到年轻稚嫩的顾小侯爷也会来一招单刀直入,听到“其华”
二字,本能地脸上微微地变了色,支支吾吾地:“这个,我,我那个……”
他这一心慌,连李老夫人在窗外连连咳嗽都没有听见。
顾云臻看着李光荣的神情,猜测终于得到证实,心尖就像被利刃刺了一下,他强自抑制住满心的酸楚,继续诈话,长叹一声:“其华那样不顾性命去救我,我纵一时不知是她,难道会一直想不明白?这世上待我如此好的人,便只有她了。我不是不知好歹、不分轻重的人,你妹子她……自有她的苦衷,我不会到处去说的。只在心里默默记住她的这份恩情,将来有一日若她有难,将这条性命还给她便是了。”
“就是这话!”
李光荣一拍大腿,叹道,“不是我故意瞒着顾兄弟,实是我那妹子……唉,她若找我算账,我可吃不了兜着走。”
顾云臻笑道:“你堂堂漕帮帮主,就这么怕她?”
李光荣尴尬地挠了挠脑袋:“我李光荣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女郎。再说她有她干娘撑腰,我双拳难敌四手啊。”
他冲着窗外扬声道,“娘,您说是不是?”
李老夫人琢磨出顾云臻是在诈话,对自己这个笨蛋儿子恨得牙痒痒地,可到了这时,再否认也没有用了,只顿着拐杖骂道:“喝了几口马尿,嘴上就没个把门的!回头你妹子找你算账,我看你怎么办!”
李光荣嘿嘿笑道:“妹子找我算账,不还有小侯爷帮我说话吗?”
又用力拍上顾云臻的肩膀,道,“我现在算是明白了,我那妹子为何要舍了命去救你,小侯爷够朋友!来——”
顾云臻仰头饮了,轻叹一声,满是惆怅之意。
“说起来,都是我那妹子心善,仗义!”
李光荣天天闲在船上,嘴里都淡出鸟来,话匣子哗啦就打开了,“跟顾兄弟说句掏心窝子的话,这世上能令我李光荣看得起的人还真不多。一个你,一个我那妹子,都是豪爽仗义、知恩图报之人!你知道我们怎么认识的吗?金门镇失火那天,我娘恰好去了岸上,被大火困在善义堂,要不是有妹子……诶,顾兄弟,你怎么了?”
顾云臻转过头,轻声:“没事,被炭火熏了眼睛。”
他却再也忍不住,一瞬间,泪水模糊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