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坐在粮仓内,能隐隐约约听到河岸方向的嘈杂人声,见此时不宜出去,便索性歪在粮包上休息。齐三想寻个更舒适的姿势,却牵动伤口,痛苦地□□了一声。顾云臻将他的衣襟撕开,见他肋下有一处刀口,正往外渗着鲜血。
“齐帮主且忍忍,我找点东西来替你止血。”
顾云臻在仓廒内爬上爬下、东翻西寻。齐三喘着气笑道:“小侯爷,这仓内都是谷粮,何来止血之物?”
“米糠啊,这东西甚有粘附性,能止血的。”
“米里有糠?”
“嗯。”
顾云臻找了一会儿没找着,疑道,“奇了,南塘仓以千字文为号,我独爱‘金生丽水、玉出昆冈’这句,便命他们将那些劣质漕粮堆放在这几个粮仓中。这里是‘昆’字号,没错啊,怎么会没有呢?”
齐三讶道:“劣质糟粮?”
“还不是漕帮干的好事!”
顾云臻冷笑道,“以次充好,掺石掺沙子掺糠,无所不用其极!我三叔早就现了不对劲,将今年送来的劣质漕粮集中堆放在了这里,想着到时候请精于刑名的师爷彻查一番,把漕帮那伙子蠹虫给揪出来,不成想三叔被他们暗害……”
说话间他寻到了仓廒的东北角,气窗透进来的月光将这处堆着的麻包上的画押照得清清楚楚,顾云臻扫了眼,如遭雷殛,“蹬蹬蹬”
连退几步。
齐三挣扎着过来,问道:“怎么了?”
“这……这是扬州风字号漕船上的粮包!”
顾云臻面色白,喃喃道,“我为了抓住漕帮沉船的证据,假意要和他们合作私吞漕粮,让他们在隅州码头上将漕粮卸下来,想着‘瓜分’粮食时再将他们一网打尽。不成想却害了我三叔……只是这粮包怎么会在这里?”
齐三一听便明白了前因后果,霍然变色,还来不及说话,忽听得外面喧声大作,紧接着仓廒的气窗外映得通红无比,应是有数百人打着火把往这边而来,再后来兵刃相击之声呛啷不绝。
顾云臻忙蹿到门缝后往外张望。
只见仓廒间,数十名丐帮弟子边战边退,攻击他们的既有漕卫,也有运丁和船夫,应当都是漕帮的人。丐帮人少势孤,左支右绌,边战边退,还不停大声呼叫:“帮主——”
“帮主,您在哪里——”
齐三皱眉道:“他们怎么知道我躲到这里来了?”
再看片刻,他点头道,“是夏小年,这小子素来机敏,怪不得能找到这里来。”
两句话的功夫,外面已是巨变迭生。只见漕帮那边冲出一人,身法如风、刀似奔雷,丐帮无人能挡,转眼间便有十余人倒在了地上。顾云臻认出那人正是他恨不得啖其肉拔其筋的罗震,如何按捺得住,当下拉开仓廒的门,冲出去大声喝道:“罗震狗贼,还我三叔命来!”
数百支火把将整个南塘仓照得纤毫毕现,看见顾云臻现身,罗震却不惊慌,得意地笑了笑:“小侯爷,你果然在这里。”
他笑得甚为狡诈,顾云臻忽觉得有些不妙,仿佛一个巨大的怪兽张着血盆大口正在悄然逼近,他闻得到它出的腥气,偏看不到它在哪里。
齐三抚着肋下伤口慢慢地走出仓廒,丐帮帮众看见他,在夏小年的带领下唱喏道:“参见帮主!”
齐三抬头看向罗震身边的那名锦衣大汉,寒声道:“薛堂主,贵帮帮主召集这么多帮众对我赶尽杀绝,他为何却不现身?”
那锦衣大汉正是漕帮青龙堂堂主薛度,他傲慢地笑了笑,却不说话。
正在这时,南塘仓外马鸣声大作,数十名如狼似虎的缇卫拥着两名朝廷大员冲了进来,一人是抱病休假的京畿道转运使孙蕴,他旁边的官员顾云臻也认得,乃大理寺卿于琰。
孙蕴将手一挥,缇卫们踹开“冈”
字号仓廒的门,不多时出来,轰雷般禀道:“回大人,正是扬州风字号漕船上的麻包,有画押为证。”
于琰连连顿足,叹道:“小侯爷,你这回祸可闯大了。”
顾云臻来不及开口,孙蕴已沉着脸道:“小侯爷,有人向本官举报,说你勾结丐帮、私吞漕粮。你先是指使丐帮将扬州风字号漕船上的人杀害,把漕粮偷偷卸到另一艘船上,运到京都后藏在这南塘仓内,打算等风声过后便要偷卖牟利。为了毁尸灭迹,你又命人将漕船沉没,制造翻船假象!”
顾云臻大怒,喝道:“你血口喷人!”
“是吗?”
孙蕴阴森森笑道,“那小侯爷是否能解释一下,这深更半夜的,你为何会和丐帮帮主齐三鬼鬼崇崇地出现在这里?还有,为了存放这批漕粮,你煞费苦心,借口现了劣质漕粮,要集中堆放,以待日后清查。可实际上运进来的全是你偷盗来的上等漕粮!”
他扬了扬手上的账册,“这入仓凭证上,全是小侯爷您的签押!”
顾云臻急道:“那是我三叔现今年交上来的漕粮不对劲,为了便于清查,将它们集中堆放,因为有违入仓惯例,仓吏有所刁难,这才请我签押的。”
“小侯爷,将罪责往死人身上推,未免太没有担当了吧?”
孙蕴啧啧摇了摇头,道,“举报人还说,你为了毁灭证据,命顾三爷去主持沉船,却不幸出了意外,害死了自己的三叔。唉,小侯爷,这人算不如天算啊……”
顾云臻气得险些晕了过去,知道自己中了漕帮的连环毒计,他涉世不深,万没料到世上竟会有如斯毒辣之人。
于琰上前宽慰道:“小侯爷先别急,这只是举报人的一面之词,真相如何,还需三司会审。孙大人也是好意,怕你遭人诬陷,才特意请了本官来做个见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