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星茗清醒过来时,发现自己正站在一扇朱红的大门台阶下。
阶上的中年男子笑呵呵问:“又来看你未来的房子?”
是在问谁?
他想回头看看身后有没有其他人,脖颈却像被固住般,只高昂痴痴望着庭院。先前在他眼中稀松平常的庭院,此时却宛如镶金坠玉,他甚至能看见粼粼阳光反射到铜板上的金光,亦能看见让人魂牵梦萦的绯色墙漆,开口时是小姑娘的激动音色。
“嗯!”
是阿筝。
男子新奇又好笑,道:“这座庭院的内置尚且空空荡荡,如果有一天这真的成为了你的房子,你打算种些什么花草?”
“我不要种花草。”
阿筝眼睛锃亮,小脸红扑扑取出一张皱巴巴的宣纸,她在地上捡起一枚乌黑小石子,画上了一颗李子树,“如果有一天……有一天!我要在我的房子门口种上一颗李子树,这样每年都能有新鲜的李子吃。”
男子接过纸张,笑道:“得嘞,放石狮子底下压着,以后有什么想加的内置你再加上。”
阿筝蹦蹦跳跳的往回跑。
连星茗也明白过来——他进入了被障气污染的第二阶段,身临其境。
他所有的行动都受阿筝行动所限,不能说话、不能改变,他听不见阿筝的心声,却能够感同身受她的一切情绪。
就像现在这般,心脏像浸入了蜜糖罐中,轻飘飘仿若踩在了云端。可这份雀跃的好心情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越临近农舍,阿筝的脚步就变得越沉重。从灿漫的黄昏过度到幽暗的深夜,农舍里传来破口大骂声与呜咽哀求声。
阿筝的脚步瞬间停住。
她脸色苍白推开门。
“不吃?饿昏了大官厌弃你怎么办!”
“张嘴!”
这一次爹娘没有打阿姐,阿姐被捆在了凳子上,爹手拿着窝窝头,凶暴往阿姐嘴巴里塞。娘端着一碗粥,捏着她的嘴巴往里灌。
窝窝头又硬又难啃,塞入嘴中像一块粗糙抹布。小米粥则是顺着阿姐的唇角流淌下去,阿姐不住地挣扎哭喊,“我吃,我吃!”
爹娘这才满意对视一眼,其中一人上前替阿姐松绑。阿姐似乎已经被绑了很长时间,刚想要站起来便腿麻地跪了下去,她急切捡起摔落在地的窝窝头,一边大哭一边用力咀嚼。
身后覆盖下一道阴影。
阿姐恐惧停止咀嚼,惨白一张脸向后看去。爹的眼神里没有一丝为人父母的温情,他像是在打量一件商品,嘿嘿笑着搓了搓手道:“大官说十天之后,就将你纳了做妾。”
一句话,将她的人生判下死刑。
阿姐迟钝地眨了眨眼,她缓慢地放下了窝窝头,擦干唇角的粥,眼睛紧闭静默流泪。
娘的声音一下子尖利起来:“你不愿?你不愿也得给俺装作愿意,养你这么大是白养的吗?你个没良心的白眼狼,”
她气冲冲转过身寻找藤条,指着阿姐的鼻子:“你愿不愿?”
阿姐张了张嘴巴,沉默。
藤条立即劈在了她的身上,将她劈到踉跄前仆在地。门口的阿筝捂住了嘴巴,喉咙里发出隐忍的啜泣声,她看见阿姐在一地食物残渣中狼狈抬头,僵硬又无力冲她扯唇笑了笑:“妹妹不怕,躲起来——”
也就是这一瞬,心底的情绪爆发到了最高点,害怕、委屈、怨恨、无望……
连星茗险些弄混自己究竟是谁,他焦急跑到小厨房里,将门关紧。可是殴打声并没有变小,它们还是顺着四处漏风的土墙钻了进来,冰凉骸骨。他冲到了角落里,恐惧抽出两根藤条,咬着下唇开始编篓子,手指不停地颤抖。
待掌心的刺痛传来,他才从这些不属于他的情绪中抽离出来,心中扶额:“难怪当年师兄总拦着我练琴。世上最痛苦之事,莫过于越努力,越不幸。”
毒打持续到了天明,阿筝也编了一夜的篓子。天亮,那间房再一次被上了锁。
带阿姐一起逃离这个家是一场伟大的冒险,而今这场冒险被添加了一个最后时限——
十天。
卖完篓子收工后,阿筝再一次来到了红木门庭院前,她从石狮子底下抽出那张皱巴巴的宣纸,小心翼翼在上面画了一座假山。
男人惊奇笑:“你想建座假山,为什么?”
阿筝抿了抿唇,眼底放光说:“害怕的时候,可以躲到假山上面去!”
“害怕的时候你可以跑啊。”
阿筝摇了摇头,说:“假山上不了锁。”
之后的每一天,阿筝都会来到这座庭院前,在男人疑惑的注视之下,她会画上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有时候是一只振翅翱翔的鸟儿,有时候是一座四面透光的雨亭。
她总是会脸蛋红扑扑的,期待畅享着以后该如何装饰自己的小房子——
“如果有一天我可以买下这栋房,我要再种一颗桃子树!分给阿牛阿虎他们吃。”
“如果有一天……我想再建一个小池塘,夏天可以光着脚丫下去踩水玩儿。”
随着私藏的铜钱数目增多,她日益开朗起来,脸上的笑容也变多。男人只要听见她说“有一天”
,就会失笑,“又想添置些什么呀?”